39 “白夜”

在見過無數人後，陸凝也稍微能從別人身上感覺到一點心態了。她能明顯感到尼莫菲斯並不是真的害怕自己，同時也沒有什麼仇恨之類的情緒。硬要形容的話，只有“平和”這個詞能形容尼莫菲斯給人的感覺。

在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傭兵首領身上感覺到平和真是非常荒謬，畢竟連陸凝自己都沒達到這樣的境界。而尼莫菲斯挑選裝備的時候也不慌不忙，就如同在一個陽光燦爛而涼風習習的午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並挑選自己喜歡的東西一樣。

“你並不緊張。”

“是的，很少有什麼會讓我感覺到緊張……哦，但是那並不是說我不怕死，或者我無所畏懼。那就太過抬舉我了，我只是一個被稱為劊子手的那類人，死到臨頭還是會恐懼的。”

“只要離開了這個房間，我隨時都能殺了你。”

“因此我對你保持敬畏的態度，小姐，好讓你的心情好一點高抬貴手稍微留我一命。”尼莫菲斯用有點低沉的聲音說，“當然，等我也拿到了五級道具，我們就可以再次坐在平等的位置談話了。”

“你沒到五級讓我很驚訝。”

“人總要向一些偶然事件屈服，尤其是我們這種。不過付出一點時間代價換回幾個兄弟還是很值的。你不這麼認為嗎？”

陸凝沉默不答。

“那麼就選擇這一套好了……話說這裡不給準備個換衣間嗎？”

“你是套了一件夜行衣的，沒必要這麼裝模作樣。”

“看來不符合你的幽默感啊。”尼莫菲斯搖搖頭，取出了自己選出來的那套衣服。陸凝也忍不住去看了一眼他的選擇。

“在連年的戰爭中，有這樣一支隊伍，他們對敵方中樞指揮部的滲透成功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六，合計超過一千名指揮官死於這個小隊的手中。即便是圍剿，也很少有人能捕獲這個隊伍的蹤跡。”

尼莫菲斯扯下白色的初始服，從那個機器下取出了一套質感看上去很像是塑膠，呈灰黑色的作戰服。

“他們的名字很普通，‘幻象’，但是要說歷史上最擅長躲藏和生存的隊伍，只有這一群人。”

作戰服套在身上之後，陸凝頓時感覺尼莫菲斯的位置感相當模糊，雖然他依然站在那裡，可是目光卻無法聚焦在他的位置上。

這還是陸凝有意尋找，並且在場能看到的人只有他一個的情況，如果是在混亂的戰鬥中，恐怕根本沒人能察覺他去了哪。

尼莫菲斯將幻象的裝備也拿出來依次裝配到身上，陸凝很難去看清楚這些裝備包括了什麼，這種干擾甚至讓陸凝對尼莫菲斯本人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除了這個名字以外，他的容貌和身高甚至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你不該讓我知道這套裝備的危險。”

“沒關係，幻象也不過是歷史上出名的軍隊之一，他們最終還是消亡了，甚至無人知曉他們的消亡。我相信你看得上更好的，畢竟我依然著眼於生存，而你更傾向於殺戮。”尼莫菲斯的聲音變得彷彿十分遙遠，“我會盡早帶著我的兄弟們離開這裡，也許之後還會製造些麻煩，不過我並不相信你會將五級道具珍貴的機會留給我這樣的人。”

陸凝挑了挑眉毛。

“那麼，就此別過，但願下次見面的時候，你我還能如此平和地對話。”

電梯門開啟了，陸凝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視覺已經恢復了正常狀態。

“狡猾的狐狸……”

尼莫菲斯說得沒錯，如果沒有必要她是不會用五級道具來殺他的，而他擺出來的那副態度也讓陸凝沒有感覺到絲毫危險性。

她一步步走到了武器選擇的機器前。

“不過倒是讓我知道應該作出什麼選擇了。”

之前瀏覽過的那些裝備介紹她還有印象，稍微劃了兩下就找出了自己想要的那個。

【東境特種作戰部隊“深紅”。

這支隊伍活躍的時候，並沒有人知曉他們的存在，而在東境徹底成為歷史之後，這支部隊才被人們從無數命令檔案中尋找出來。

專長於反制、鎮暴、搜尋、災害對策、收尾。

深紅的成員名單至今不明，也許你有幸成為其中的一位。】

下方羅列了具體的裝備列表，實際上以陸凝列出的條件，各個隊伍的裝備功能基本上是殊途同歸的，只是這個部隊因為多了災害對策這個特殊條目，所以統一裝配著多元脈衝發射器和短波共鳴儀，能夠對範圍內的各種不同技術背景裝備予以泛用摧毀。

很快，陸凝就換上了這一身裝備，她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研究了一下這身裝備上各個零件的用法，然後便走向電梯。

進入門的時候，她按下了肩膀上的一個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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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長皓癱坐在地上，口中不斷吐出白霧，冰冷刺骨的空氣依然不能讓他停止這種劇烈的呼吸。

“老師，已經全都解決了。”

禮園秋葉捂著手臂走了過來，她的胳膊上有兩道交錯而過的傷口，冰和血混合著凍結在一起，差一點就會沒入胸膛。

甘序則坐在另外一邊，他被一名僕從臨死時擲出的藍色刀刃截斷了一條腿，血液尚未流出便被嚴寒凝固，倒是不必擔心失血而死的問題了。

二之宮誠實和鴻上凜子倒是沒有嚴重的傷勢，但體力消耗也都很巨大，也許再有一名僕從過來就能將他們全都殺死。

幸運的是，沒有。

危機的警告尚未結束，但怪物們顯然已經死傷得差不多了，不光是倖存者們的抵抗，也有怪物互相之間也會發動攻擊的原因。

“老師，你有沒有想過……”鴻上凜子將季長皓攙扶了起來，“如果我們真的無法打敗那些怪物首領，就不得不繼續放出更多的怪物來制衡局面。”

“飲鴆止渴。”

季長皓清了清嗓子，聲音沙啞地說道。

“我們不夠強。”甘序捂著自己的腿，那裡正在慢慢生成一條新的腿替換。

“兩個四級，依然不夠。”禮園秋葉有點懊惱地說，“這裡的怪物實力提升速度比我們還快，現在三級別已經撐不住了，這才第二個危機結束！”

“這不是很正常的現象嗎？”

從走廊的屋後傳來了腳步聲，一個人，以及很多沉重的聲音。

程霧泠走了過來，她的出現讓季長皓一瞬間提升了警惕，但很快他就失去了鬥志。

跟在程霧泠身邊的，是四名身高兩米左右的“保鏢”，暗綠色的水，翻湧的沙，裹挾著冰粒的寒風，晶瑩而凝實的雪。

更不要說程霧泠本人身上的武器裝備也同樣不是普通的武器點能領取到的了。只是一眼，季長皓就敢說對方一個人的家底比他們一個隊伍都豐厚。

“是嗎……我們太慢了啊。”他無力地笑了笑。

“你將目光過多放在別的東西上，拖慢了進度。這也難怪，一支隊伍的行動難免顧此失彼。”程霧泠站在一個令季長皓等人心理稍微感到安心的範圍之外，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這名有點萎靡的首領，“我聽說過您。”

“不敢當。”

“這不是客套，三階的人們目標明確，而且交往眾多。您的實力確實不怎麼顯眼，但是在任何時候都願意教導新人的在三階也不多了。我相信……這幾位真的是您的學生。”

“你也是烏鴉？”鴻上凜子微微呲起了牙，露出有點抗拒的神情，“這個時候找上我們想做什麼？”

“我在找一些依然保留著鬥志的人。”

“那麼這個花園裡大多數還活著的人都符合你的要求。”季長皓將鴻上凜子擋在了背後，儘管他很清楚說不定凜子現在的戰鬥力更強，可那點差距沒有意義。

“很抱歉我沒說清楚。現在很多人大概都在謀算最終逃跑了，一次次危機難度的提升已經讓他們意識到了自身的侷限，這樣的人並不是我的目標。”

“嘿，說得好像我們不想逃跑一樣。”腿已經長好了的甘序站了起來，不過他兩條褲腿一長一短，看上去還有些滑稽。

“你們只是不能。”

這句話讓季長皓露出了苦笑。

“還真是傷人啊……這不是將我們的實力說得一無是處了嗎？”

“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最好，你們應該也不是那麼容易心理受創的人。”程霧泠略微提升了語速，“我看過你們的兩次戰鬥。你們是非常標準的三階水準遊客，戰鬥擁有個人風格，每個人都有兩到三種特長，懂得面對不同的敵人採取不同的策略。這樣的人面對大多數場景都可以應付一二，只是在這種對實力提升需求速度過快的地方，適應起來會稍微慢一點。”

“哦？你一直在監視我們？”

“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只是偶爾看到了就會考察一下。這個花園裡多數人的情況我心裡都有數，全部一百二十臺任務機器的位置和冷卻狀態我也基本都能得知。”

“你在炫耀嗎？”鴻上凜子挑著眉毛問。

“不……她是在招攬。這個量她一個，或者就算她有一兩個朋友也無法消化，看她的樣子很明顯解鎖了氣象也不會阻礙她，所以我們五個只要加入就能立刻將我們的任務列表填滿。”季長皓當然更清楚程霧泠的意思，“我好像知道你是誰了，只是我並未留意過。”

“人們只有真正產生交集的時候才會相互注意。我想剛剛我提出的東西應該足以讓你們動心了？”

“動心啊，那可是活命的保障。”季長皓鬆開鴻上凜子攙扶自己的手，“但是你有什麼條件呢？我們又如何相信你？憑我們這樣的實力，在你的手下難道不會只是個工具而已嗎？”

“我說過，我考察過你們，你們缺乏的並不是本身的戰鬥素養，而是外力。我將你們推到接近五級道具的實力水平花不了十分鐘。如果我只需要工具，我根本不必過問他們的想法。”程霧泠抬起手，“還是說需要我稍微展示一點？”

“展示什麼？”二之宮誠實有些茫然地問。

“危機‘食腐’的首領，蠅王正在沿著通往這裡的走廊飛過來，你們或許還想親眼驗證一下實力問題才好合作？”

“首領……程小姐，我並不懷疑你的實力。”季長皓看著程霧泠，“我需要一個保證，僅此而已。儘管你的情緒偽裝已經到了我無法認清的地步，但我相信我這把老骨頭對歹意的敏銳還沒退化。請用最直白的語言告訴我，那麼我們會在這個場景中為你效力。”

程霧泠把手放下了。

“好。”

她盯著季長皓的眼睛，目光沒有片刻閃爍。

“我程霧泠將保證，作為季長皓一行五人加入團隊的報酬，幫助他們提升實力到第五級道具水平，絕不利用其生命實行任何計劃，並時刻以隊友身份提供團隊支援和接應。”

現在鴻上凜子等人倒是真的說不出什麼話了。

“……多謝。”

“那麼請跟我來，時間並不多，我想您也知道下一場危機是什麼。”

——“白夜”。

從走廊正準備飛出的蠅王被四名保鏢撲出來按住，程霧泠看都沒看，開口道：“那麼現在，以提升你們的實力水平為主，在白夜的警報開始的時候，你們要達到我的參戰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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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開始找人了？”

陸凝從走廊中穿梭而過，寒風撲面，卻在她身邊化為了細流，降低的溫度也無法衝破籠罩在衣服外層的溫控隔熱層，秋之花園並不是死地了。

跟在她身後的是紅娘，此時陸凝已經不需要她再繼續進行外部偵查和跟蹤行動了，只要留在身邊隨時策應即可。

她沒有先去找羅莎等人，夏之花園還算安全，她需要見到萊萬斯卡，聽一聽他的下一步打算，以及……人都去了哪裡。

燈光正在逐漸變暗，慘白色的字型偶爾會在牆壁上出現，扭曲得如同死者的哀嚎。危機的警告比預想得更早，那預示著無窮無盡戰亂時代到來的一刻，正在蓄勢。

【掙扎過，然後死去，我們什麼都做不到。】

【警告：白夜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