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喝著茶聊著天,不多時,東面走來一隊人。

有三五個英俊清朗的護衛侍從,有六七個衣著考究的家臣雜役,還有兩個騎馬開道的先鋒,擁著一乘奢華的馬車,浩浩蕩蕩朝這邊走來,車停時,為首的家臣從車上扶下一人,人群立馬散開了一個口子。

皮三兒拉了拉李晉:“老大,買家來了。”

杜衝也放下手裡的書,跟李晉一起,向樓下瞅去。

馬車上下來的男子,與杜沖年齡相仿,身形中等、面容俊朗,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巾轡衣飾繁複奢華,僅玉帶上的帶銙就鑲了七八顆上等的瑪瑙翡翠,陽光一照,熠熠生輝。

只見他下車後,先是用餘光把圍觀的人群掃了一圈,然後傲慢地把手裡把玩的一朵血紅珊瑚隨意一丟,那家臣就迎過去雙手接住,放回車裡,然後跟著他六親不認的步伐,向前晃了兩步。

坐在樓上的杜衝把窗上的紗幔往下拉了拉,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他認得,來的這位便是號稱天下第一節度使的河西節度使張讓,赫赫有名的河西軍便是其治下之兵。

河西節度使能被稱作“天下第一節度使”,除了扼守絲綢之路貿易要道之外,所憑並不是治下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口,而恰恰是其擁有的五萬河西精兵。河西軍常年駐守邊戎,士兵好俠尚武,作戰勇猛,破敵無數,千里之內,所向披靡,令人聞風喪膽。

“張將軍,是張將軍!”顯然,不止杜衝認得,人群裡也有人認出了這派頭十足的天下第一節度使,互相嘀咕起來。

那布衣見來的人器宇不凡,即使在這通樓街往來的達官顯貴中也算是氣度數一數二出眾的,於是抄著手站了起來,拉著韁繩讓紫火獅子驄向前邁了一步。

張讓走到“西極天馬”紫火獅子驄跟前,雖不言語,但目光一落在這馬上便露出了喜色。他上前輕撫了一下馬背,又捋了捋赤焰鬃毛,拉著口鐵翻開馬嘴看了看,最後還彎腰查驗了下前腿的蹄鐵。

河西軍以騎兵著稱,河西軍的統領,也自然是識馬愛馬,駕輕就熟地完成這一連串兒的動作,張讓拍了拍馬頸,向旁邊伺候的家臣使了個眼色,便又傲慢地依到了車邊。

家臣會意,上前一步,朝那布衣說道:“這馬,我家將軍要了。”

布衣見來人如此爽快,嚇了一跳,抽出手來,怯怯地說道:“官爺,我這馬,可不還價哦。”

那家臣道:“誰要還價了?不就是十八顆麝香麼?按這些年開州藥肆的行情,一顆四千錢,十八顆七萬二千錢,我家將軍給你八萬錢便是了。”

看來,這十八顆麝香之事,早已在城內傳開。

圍觀的眾人一聽,瞬間炸開了鍋,這河西節度使果然天下第一節度,出手不凡,居然八萬錢,就為一匹寶馬,哪怕當朝太子殿下來了,出手也不會如此闊綽。

可那布衣卻不動什麼聲色,待人群稍微安靜,說道:“官爺,我不要銀錢,只要十八顆麝香。”

家臣本以為多付一筆,還算施捨,沒想到賣家不肯,有點不可思議:“你可聽好?不是八千,是八萬錢!和十八顆麝香比,哪個更值錢你不會算嗎?”

那布衣說:“官爺,就是八十萬錢,小的也不能賣,只要麝香,拿來便可把馬牽走。”

立在一旁的張讓見狀,喚家臣過來耳語了一番,家臣又向布衣說道:“嫌少?那除了這八萬錢,我家將軍再送你一套城外的田產,如何?”

此話一出,人群又再次沸騰起來,指指戳戳,彷彿布衣不識抬舉,開州城外一套旱田怎麼也值二百貫錢,這價開得已經不低了。

可那布衣聽了,居然還是不為所動,堅持只要麝香,不要錢財。

張讓有些穩不住了,走上前道:“這位小哥,你可知我是誰?這匹寶馬,進我河西軍,也算是適得其所,雄軍配良駒,你又何樂而不為?錢財方面又不使你吃虧。”

“將軍大人。”布衣沒辦法,只得解釋:“你看小民這窮酸樣便知道,這馬是他人託小民售賣,只要這價,若我以銀錢交易與將軍,回去可沒法交差啊。”

張讓見布衣執意不肯,知道想要這馬,非得十八顆麝香不可,錢倒不是問題,可這麼多的麝香,恐怕三五日也沒法湊得,於是向那布衣說道:“也好,就依你,你且將馬送於我府上,十八顆麝香,三個月後來我府上取。”

樓上的杜衝李晉一聽,忍不住都笑出聲來。

“李御察,看見沒,堂堂河西節度使買馬,這排場,這氣勢,好比天帝斬破虛空下到凡間,算是拿捏夠了,可談到最後談了個賒賬算哪一齣?如此有趣,等會兒定要說與太子聽。”

李晉笑著附和:“這給他裝的,還‘你可知我是誰’,我賣個馬我管你是誰呢?你瞅瞅這前呼後擁的,太子出門也沒這陣仗啊。”

杜衝笑道:“太子?太子敢擺這譜,他爹能打死他。”

本是隨意的一句話,可李晉一聽,接不下去了,心說杜衝你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是,梁王天子,你打小就熟,可你考慮過我的感受沒?你在這兒“他爹”、“他爹”的,我怎麼辦?我也跟著“他爹”麼?活膩了?能聊聊,不能聊閉嘴啊。

下邊兒那布衣也沒想到,張讓這十多人浩浩蕩蕩而來,談了半天,居然來了個先貨後款,賣也不是,不賣也不是,在那裡猶豫起來。

李晉也說:“看樣子,這買賣要黃。”

杜衝神秘兮兮地笑著:“那可不能讓他黃。”

“拿不出麝香,必須得黃啊。”

“堂堂天下第一節度使,有什麼拿不出的,咱得激一激他。”

說著,杜衝拿出一個盒子,放低聲音,對二人耳語了一番,兩人越聽越樂呵。

李晉說:“我去?”

“你不成,你畢竟是個御察使,恐日後穿幫,讓三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