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胥國京城被賊人所破,天下讀書人便失去科舉之途。

有人認為此為亂世之機遇,積極走動。

也有人心如死灰,認為國已不國。

程柏譽顯然屬於後者,在京城事變之後,便搬到現在住處,獨自一人居住。

一日,外出散心之時,見樹枝上有一寸許女子在其上。

那女子貌美異常,又兼柔弱,時時做垂淚狀,惹人憐惜。

程柏譽見此,心神為之牽引,將其置於掌中,帶回住處。

將祖傳烏木盤用來做那女子臥榻,每日與之相視,魂牽夢縈,憐愛非常。

一日,將女子烏木盤放置於窗臺處,自己到院子裡燒水。

等回到屋裡一看,那女子竟然被太陽曬得幹扁,再無生機。

程柏譽見此,大哭不已,肝腸寸斷,每日守在女子幹扁屍身邊哭泣。

後幾日,其一同窗好友來此看望他,得知此事,笑說知道如何解決。

程柏譽詢問,好友告知,此女子名為花魄,只有在同一棵樹上吊死三名以上女子,才有可能生成。

花魄乃水木之精,遇陽光暴曬,自然幹扁,只需澆以清水,便可復原。

程柏譽依言嘗試,女子果真再活過來,令其高興不已。

這原本是件好事,但他那同窗好友卻是個廣口瓶,遇到此稀奇事,逢人便說。

不久,眾多同窗皆聞知此事,紛紛來圍觀。

程柏譽不勝其煩,出於無奈之下,忍著心中不捨,決定將女子放歸遠處。

方將之放到原本那棵樹上,忽有一烏鴉飛來,一口將女子叼在嘴中,就此遠去。

程柏譽見此大驚,追不及,以石擊之,亦不中。

烏鴉遠去,只留其在原地傷心悔恨。

失去那女子後,程柏譽心如死灰,思來想去,心中死志堅定,便再次來到那樹下,想要就此自我了斷......

程柏譽對著一個瘋癲少年一口氣說完此事,說到後面,又忍不住落淚。

瘋癲少年聞言,哈哈大笑道:

“原來你是要抓鳥啊!我會啊,我抓鳥可厲害了!”

說著,對著窗外吹個口哨,又招招手,便見一隻正自空中往南去的飛鳥忽然落下,直接落到其手掌中。

原本還在傷心的程柏譽見此,雙眼圓睜,感覺很是不可思議。

瘋癲少年看看手中飛鳥,搖搖頭道:

“不是你要找的那隻,算了,先給你吧,你可以先掐死一隻出出氣。”

見對方將飛鳥遞給自己,程柏譽有點兒呆呆的接過,見飛鳥驚恐的在發抖,輕輕撫一撫鳥羽,手一鬆,便將之放走。

“你幹什麼,我好不容易抓住的,你怎麼直接給放了?”

瘋癲少年有些不滿的看著程柏譽。

程柏譽搖搖頭道:

“儒聖有言,遷怒於人非君子。

這飛鳥不是我要找的,害他無益。”

“隨便你啦,肚子餓了,去,給我做些吃的。”

瘋癲少年一點兒不客氣的指使道。

程柏譽聞言,點點頭,真就去做飯去。

一來是他自己也感覺有些飢餓,二來這瘋癲少年是有本事的,令他心中存有一點兒希望。

兩人簡單吃一頓飯之後,程柏譽終於問出瘋癲少年的名字。

聽對方叫善緣,他有些好奇這少年的出身。

能取這樣的名字,家裡應該條件不差,且估計有人信佛道之說。

只可惜,他並沒有問出什麼,就是想幫少年找到家人也做不到。

隨後,又詢問善緣抓鳥的本事有多強。

善緣,也就是夜明表示,只要是鳥,被他看到,都能抓。

而且,夜明還告知程柏譽,他還有尋找飛鳥的辦法,可以幫他找到那隻烏鴉。

程柏譽聞言大喜,連忙請求他出手。

夜明笑著表示,想要幫忙也行,事成之後,將烏木盤交給他。

這烏木盤可是程柏譽家祖傳的東西,為一個花魄女子,就要送出去,程柏譽能答應嗎?

能。

程柏譽當場就從懷裡掏出烏木盤,表示現在就可以交給夜明。

反而是夜明拒絕收下,表示一定要事成之後再拿到手。

程柏譽聞言,很是感動,沒想到這個瘋子居然如此有原則,僅此一點,就不知讓多少人汗顏。

本來想先問問這位有什麼辦法找到那隻烏鴉的,外間卻來一人。

正是他那位同窗好友,姓鄭。

見鄭書生到來,程柏譽心中有些五味雜陳,花魄女子之事,既要謝他,也要怪他。

人都來了,程柏譽自然請人進來。

鄭書生進來,見到夜明,笑道:

“程兄,你這裡總是閒不下來,每次來都有人。”

說著,還圍著夜明轉一圈,見他有些瘋癲的樣子,卻不像是什麼古怪東西,不免有些失望。

“原來就是個瘋子,我還以為又是什麼稀奇物呢!”

鄭書生說著,忽見夜明拿起程柏譽平日裡讀的書。

這讓他有些驚異,問道:

“你讀書識字?”

夜明笑道:

“那是自然,可需我讀上一段?”

“哦,讀來聽聽。”

鄭書生這麼說,夜明也就真開始讀起來:

“有朋自遠方來,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鞭數十,驅之別院。”

“你這讀的是個什麼?胡言亂語,狗屁不通,果真是個瘋子!”

鄭書生莫名挨一頓罵,心情自是不好。

只是也拉不下臉來和一個瘋子計較,討個沒趣兒之後,又同程柏譽閒聊。

這位話多倒是真的,喋喋不休,說的十分起勁兒。

夜明見此,眼前一亮,就喜歡話多的。

當即參與討論,鄭書生一開始還不太想理這個罵自己的瘋子。

但說一會兒之後,就有一種找到知己的感覺。

平常大家都不太喜歡和他長時間交流,沒想到這次居然遇到一個能一直和自己說話的,別提有多開心。

兩人聊開之後,鄭書生再也不在意那一點點小矛盾,和夜明並著肩說話。

他們兩人聊的是開了,可就苦了程柏譽。

程柏譽本身雖然不算沉默寡言,但話也不是很多。

被這兩個傢伙夾在中間,那真是一種折磨。

鄭書生和夜明一直聊到晚上,話題也是沒完。

但他畢竟肉體凡胎,有些熬不住,表示先休息一晚,等明天再聊。

他需要休息,但夜明可不需要。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和自己徹夜長談的,那自然是要把握住。

鄭書生被拉著坐在房裡,聊通宵。

只是這傢伙實在差勁兒,才到後半夜,就已經頂不住,倒頭就睡。

程柏譽則早已睡去多時。

見沒了聊天的物件,夜明嘿嘿一笑,也是睡下,雖然他並不需要。

第二天一早,程柏譽剛起床,就見自己這位同窗好友主動辭行,一刻也不願意多留。

這讓他很是意外,以往這位都是需要他明裡暗裡下逐客令好多次才肯走的,沒想到這次居然會主動辭行,真是稀奇。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位願意走,他也能落個清淨。

送走鄭書生之後,程柏譽見夜明還一副有說不完話的樣子,也是有些頭痛。

這位似乎比自己那同窗好友還鬧騰。

“嘿嘿,人走了,老程,我們也計劃一下去找烏鴉的事唄!”

夜明一笑,摟著程柏譽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沒想到這位居然主動提起,程柏譽有些感動,這種被別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接著就聽夜明說道:

“說不定等找到烏鴉之後,發現花魄早就被吃掉,你一傷心,就會自殺,到時候你的東西就全是我的了。”

見夜明一臉期待的表情,程柏譽選擇默默封閉自己的心靈。

果然,世上沒人會真正關心自己。

但為找到烏鴉,尋回花魄女子,程柏譽還是問道:

“你真能找到那烏鴉?”

“那是當然,不過那烏鴉肯定不一般,我們還需要找一樣東西將其打下來才行。”

“什麼東西?”

“嘿嘿,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夜明一副“我是高人,就是不說”的樣子。

程柏譽懶得計較,反正知道對方是真有本事就行。

在夜明的催促下,收拾一番東西之後,便出發。

“瘋......善緣兄,我們這是去哪兒?”

“去城裡。”

聽夜明這麼說,程柏譽便猜測可能是去城裡買東西。

他其實是不太想去城裡的。

因為他住在晉元城之外,所謂的進城,就是去晉元城。

這在他眼裡,有一種進亂臣賊子老窩的感覺。

只是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對這些事,也是無能為力的。

捫心自問,他自覺沒有經天緯地之才。

當今亂世之中,能靠著“前朝”秀才身份免稅,混個餓不死,就已經算是不錯。

倒是他的不少同窗現在很是活躍,認為就算沒有科舉,也能趁勢而起。

雖然程柏譽不知這些人哪兒來的信心,但也不會去嘲諷別人的夢想。

他只認為是自己不思進取,僅此而已。

晉元城作為黎諸用等慶州各大世家的大本營,在這個四處兵荒馬亂的時代,反倒顯得很寧靜。

主要也是有其他府縣擋著,晉元城基本沒有面臨直接威脅。

就是進城的路上,程柏譽見到不少餓死、吊死,以及被人或野獸吃的殘缺的屍體。

不過這年月,這樣的情況很是普遍,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並不覺有多恐怖。

有膽子大的,直接在死人身上翻找東西,希望能有所收穫。

程柏譽見到這些,心中還是有點兒發怵的,正一正頭上方巾,表明自己不是普通人。

畢竟,這年月,識字的讀書人,可都是寶。

就算是反賊“晉王”也不會刻意為難讀書人,更何況人家本就是世家大族出身,深刻知道識文斷字的重要性。

程柏譽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不得不說,“晉王”對讀書人的態度,還算可以,最起碼他們的功名,人家也是一樣認的。

夜明一路上時哭時笑的,不時對著石頭、木頭、死人說話,算是這一路上唯一的歡聲笑語。

直到他們走進晉元城,一切才變得活起來。

城中人流不少,商鋪林立,很有煙火氣,身著錦緞絲綢之人明顯變多。

甚至能看到在外面幾乎見不到的胖子,著實稀奇。

剛到城中不久,就聽人喊道:

“二爺要在城東大臺開戲,去晚就沒位置了!”

一聲呼和之下,許多人直接放下手中之事,一股腦兒往城東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