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7年——

洛陽大道東。

無論人馬皆身著漆黑重鎧,殺氣騰騰的兩萬“虎豹騎”在前開路,其後是兩倍於其規模的普通士卒,再後尾隨著的則是衣著不夠統一的青州兵以及輜重隊伍。

曹操策馬走在被保護的嚴嚴實實的中軍,一時有些感慨。

他當初極力偽裝躲藏,甚至需要“梅林”出手相助才能逃離洛陽,那時的自己大概完全沒想過如今會堂而皇之地率大隊人馬返回“勤王”。

不過,令他對此行的重要性沒什麼實感的是,身後馬車中傳出的少女歌聲。

【冰雪少女入凡塵~】

【洛水河畔初見情~】

【是非難解虛如影~】

【一腔愛~】

【一身恨~】

【一縷清風一絲魂~】

自從郭嘉非常確定地說出,她會在洛陽見到趙雲之後,蔡文姬就一副很開心的模樣,路上時不時地就撥弄箜篌彈奏並演唱一曲。

不過,因為她根本沒有實際經歷過那種感情,歌曲的基調基本都是憧憬和嚮往,以及一點點的擔心。

比如這首曲子,聽起來是在自述少年少女的邂逅,但她當時是在洛水河畔遇到趙雲的嗎?怎麼感覺她唱的其實是其他人?

“內容空洞,感情虛假。”蔡琰的琴聲停下之後,郭幻那語氣沒什麼起伏的聲音在同一架馬車中傳出。

“呃,嗯……”蔡文姬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失落。

“下一首。”郭幻又道。

“啊,好~”蔡琰轉眼又高興了起來。

嘖,小姑娘的心思老爺們還是別猜的好。

郭嘉帶著他的妹妹來投,除了令曹操多了一個可以依仗的謀士外,平時沒什麼玩伴的蔡文姬也多了一個同齡閨蜜——雖然她們兩個都不是會在閨房裡聊天做女紅的型別。

由於不必時時照顧妹妹的,蔡琬能分配給處理政務和軍事的時間多了不少,不過這得等一切塵埃落定後才能表現出來才行。

“【我覺得還不錯哦,至少比貞姬唱的好。】”“替身”的聲音在曹操耳旁傳出,顯然,他正處於“靈體化”的狀態。

你是仗著貞姬聽不到你的話才亂說的吧?

曹操白了那個方向一眼,也不知有沒有白中,接著馬蹄和車輪的聲音問道:“劉玄德和董仲穎之間的衝突進展的如何了?”

“【他們正在函谷關附近以各自的手段應付探子,而且,就像奉孝猜測的那樣,】”“替身”回答:“【他們互相之間的博弈令整個洛陽都變得疑神疑鬼,呂布撤回了洛陽西門,而城內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有所緩解】。”

“嗯……正如他所說,我們不必知道他們互相在隱瞞和誤導什麼,只需藉助他們製造的混亂儘速行事即可。”曹操微微點頭。

用郭嘉的話說,董卓和劉備,一個是“反賊”一個是“忠臣”,就算合作也無法長久,我們作為“內奸”,還是儘速達成自己的目的然後功成身退的好。

我們也是忠臣!——當時荀彧如此反駁道。

對對,治世之忠臣。——而郭嘉並不和他爭辯。

仔細想想,他大概是故意這麼說的。

————

青州軍進入洛陽並沒有受到阻攔,事實上,東門守將在看到青州儀仗,代表州刺史的“曹”字大旗以及代表著皇室的“劉”字赤龍旗之後,就如同見到親人一般跑下城迎接,或者,可以把“如同”兩字去掉也可以。

曹家主家搬離了洛陽,但那些分支旁支的曹家人還有不少留在首都,這位名叫曹安民的守將雖非曹氏直系,可若論起輩分,還得叫曹操一聲族叔,曹操因此深刻理解了如荀彧那般,有一個比自己還年長的侄子是什麼感受。

曹安民熱情邀請曹操和他的大軍入城,去城東大營,但曹操同荀彧和郭嘉商量後,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

畢竟此行的目的並非如董卓那般是攻佔洛陽,如果他遠道而來後,直接入城佔據一部分地盤,只會引起己方陣營的誤會,而且遇事需要撤退的話也很難逃離。

最終,曹操令曹純率軍在城外紮營,又應曹安民苦苦相求,分兵接管東城門以安其心。

即便不用詢問荀彧或者郭嘉,曹操也能分辨出,曹安民是一個各方面平平無奇,只有忠誠一項尚且能看的人,而且這個忠誠不是對皇帝,而是對曹家,遂乾脆任命他為自己在洛陽期間的“嚮導”。

居住在洛陽多年,又有“替身”幫忙收集情報,哪裡需要什麼嚮導?可這人沒事總想為曹操做些什麼,沒有任務就惴惴不安的表現實在令人頭疼,曹操已經暗中決定,回到青州之後,就給他安排進某個事情特別多,尋常閒不下來的民事衙門,讓他按照自己的名字去“安民”好了。

————

洛陽,袁府。

“公路年少有為,率強兵力敵呂布,天下聞名,可謂英雄。”

前往袁府同袁家人商討接下來的安排時,曹操迎面朝看見袁紹就面帶冷笑的袁術丟去一番誇讚,直接讓他愣在當場。

而等到袁術終於反應過來,回了一句“那是當然”之後想要繼續嘲諷袁紹,萬年公主劉奈也走了進來,只得悻悻閉嘴,引一干人等進客廳入席。

當初曹操沒少到袁府叨擾,但都是以晚輩的身份前來拜訪,袁逢、袁隗等“三公”是不會刻意同他一個小輩交流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曹操雖不至於和他們平起平坐,但至少擁有了平等的話語權。

所以,在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雙方謀士就接下來的行動開始辯論時,曹操也有了同諸位袁家三公以及萬年公主一樣作壁上觀的權力。

“西有董卓,北有白波太平道和劉虞,南方劉表及劉焉也虎視眈眈,在此種情況下,朝臣不該分做內外,還是同心協力將皇權穩固下來再談其他。”荀彧說道。

“非是我等不顧大局,實是那些本地士族欺人太甚,”郭圖道:“他們不知做了何事引得呂布大怒追殺,令公路將軍手下‘大戟士’折損近半,自己卻遠遠逃遁。”

“他們並非逃遁,而是中了荊州劉表暗算,我們此行亦把那動手的黃祖捉拿而來,可請諸世家聯合審問,此亦能證明外地諸劉皆蠢蠢欲動。”荀彧應道。

“不止如此,前幾日北方白波太平道又所異動,我們派去的斥候反而被他們的人強行驅逐,受傷者眾多,足見他們另有打算。”逢紀接道。

“此事亦是誤會——”

曹操聽著雙方辯論,目光在袁家那幾位謀士身上掃來掃去。

逢紀、郭圖、審配,這三名文士在數個州府均頗有聲名,應是袁家為袁術招募的幕僚,原本屬於袁紹,但是袁紹明顯沒打算發展自己的勢力,故而轉給了袁術。

當然,明面上是不能那麼直白的,至少這些人此時的職位全都掛在幾個三公的名下,未來應該會根據袁術的位置而進行某種“調動”。

所以,結論是,無法挖角。

此時辯論的焦點在於,荀彧顧忌行為的正當性,要求儘可能地拉攏朝臣一起行動,而袁家一方認為有了曹操帶來的【虎豹騎】,配合自己培養的【大戟士】,完全可以甩開楊家、劉家、李家等本地世家單幹,即使是圍殺呂布也能做到。

很顯然,如果郭嘉沒有帶著他那厲害的妹妹出現,並讓他“稍等幾日”,“虎豹騎”就會迎面撞上在洛陽城裡閒逛的呂布,很可能會像那“大戟士”一樣損兵折將,屆時“合兵一處,圍殺呂布”的策略就會變成一個必選之策,而且很可能成功。

然後,就會如郭嘉說的那般遭遇瘋狂報復,目前招攬的人手會陣亡一半以上,此名單曹操自己都能列出來:許褚、典韋、曹純、張絕,以及趕來救援的夏侯兄弟——如果是以郭幻的實力做參考的話。

“主公。”“大人。”

幾名文士唇槍舌戰之後誰也沒能說服誰,最終各自轉向己方的話事人以求定奪,不過,以人數來看,還是荀彧更勝一籌,如果把一隻微笑不語的郭嘉算進去的話,對面大概就完全沒有機會了。

“孟德,公主,你們意下如何?”袁隗慢條斯理的問道。

以這種態度來看,他只怕已經有了決斷,並自認為能說服任何人,所以,不能被他帶入自己的節奏,最好能直接掀翻棋盤,就像郭嘉那樣能一語定勝負最好。

曹操下意識地看向郭嘉,卻見他把手掌平攤,然後上下翻轉了一下。

手心手背都是肉?

這事易如反掌,但我就是不說?

不,等等……雖然可以,但這麼說的話是不是有點過分?

在袁家長輩的注視下,曹操沒有更多的思索時間,他清了清嗓子,回道:“諸位先生言之有理,但似乎只考慮了成功之後的權力分配問題,而沒有想過萬一事敗會怎樣。”

在場的文士,除了還在玩手的郭嘉,全都齊齊地看向曹操,曹操略有壓力,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我們要做的是相當危險而且無法保證成功之事,萬一事敗,參與者遭到全面報復,那麼誰會優先成為目標呢?是根基就在司隸和洛陽,完全跑不掉的本地世家,還是大部分實業和人口都在外地的我們?”

全場陷入了怪異的沉默,只有“替身”在他耳邊道了一聲:“你好啊,奸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