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洪荒（四）

——洪荒——

東海龍宮。

祖龍已經離開，但他的八子並沒有。

對見多識廣的祖龍而言，在沒有特地要求是“兒子”的情況下，如其他普通生靈那般“生下”一個“女兒”是不算太意外的，畢竟天地分開之際也分出了陰陽，唯一的問題是她的形貌有些像那塊海中陸地上的猴子，誰知道會被鳳凰們怎麼嘲笑。

但對八位龍子來說，有個“妹妹”這種事，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別說原本的工作不太重要，就算重要也得推掉。

對付弟弟很簡單，喂他吃飽，然後讓他聽哥哥的話，如果不聽話就揍一頓，然後再餵飽，以此迴圈。

目前來說，除了蒲牢之外，這個辦法是百試百靈的。

那個紅紅的，如同鯉魚一般的弟弟“蠢”（chun）——不對，是【螭吻】(chi，wen)——似乎可以採用這種辦法應付，但那個叫【鱗好】的妹妹可不行。

首先，他們帶來的那些生鮮魚蝦沒用了，哪怕是其中最小的都比她整個身子還大，其次，對於這個稀有的“妹妹”，龍子們即便是重話都不願意說，更別說揍了。

雖然也有很可能打不過的因素在其中——“鱗好”從殼裡出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衝過去抓住“螭吻”的尾巴來回摔了好幾十下。

“妹妹”打“弟弟”怎麼辦？當然是讓她打到高興為止嘍。

而就在一眾兄長愉快圍觀的時候，八子負屓（fu，xi）忽然說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

龍子們集體轉頭看他。

“我說真的。”負屓努力思索著：“感覺她非常的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

“這卻是有可能的，”狻猊原地坐下，招了招爪：“霸下，來此，我記得類似情形已記載於《海洋法典》之上。”

“哦？當真霸下？”巨龜駝著石碑轉身走去，尾巴又甩到了蒲牢。

“Duang！”蒲牢叫了一下，卻沒有不滿，只是道：“我也很好奇。”

“我講解之時卻不曾注意喵。”狴犴也道。

“那是自然，不需那些海民知曉的內容，將不會出現在石碑之上，”狻猊仔細看了霸下揹負的石碑片刻：“哦，在此處。”

“怎，怎麼說的霸下？”霸下努力偏頭也看不到自己背上的石碑，於是飽含期待地問道。

“天地未開，水火不分之際，一片混沌中亦有生靈，稱為【三千魔神】，”狻猊念道：“然開天闢地之時，其泰半泯滅於虛空，只有少許堅持到最後者，透過六道輪迴化生轉世。”

“如此說來，父親與那元鳳——Duang！”蒲牢自己敲響了自己。

“不，”狻猊目光移動，繼續念道：“此‘化生轉世’無法自行誕生，必須藉助正常的繁衍，所以天生無父無母者不在轉世之列，而我等兄弟則在。”

“哦，所以我們很有可能是那三千神魔中的一員？”嘲風道：“八弟依稀認得十妹便是‘前世’見過？”

“是的，”狻猊看到了這則記載的結尾：“此‘六道輪迴’並不會消除死者的記憶，但它們會在轉生的過程中飛快消散，前世今生的記憶差距大致便如一土塊入海，非印象極深刻之事將無法記起。”

“莫非這妹妹欠了你很大的情？”睚眥向負屓嘲笑道。

“我不確定……但似乎是反過來？”龍八子遲疑道。

“看她對你沒什麼特殊的反應，應當是毫不在乎霸下？”霸下轉頭瞧了瞧他，面帶同情。

“等等，五哥，若轉世會失去絕大部分記憶，此詳實的解釋從何而來喵？”狴犴問道。

“父親帶大哥追的那頭青牛說的。”狻猊看了一眼囚牛。

“那頭牛還說了許多其他話語，但父親並沒有記下來，我感到非常悲傷。”囚牛撥動琴絃道。

“那麼，”嘲風道：“就由最閒的八弟負屓帶弟弟妹妹遊覽龍宮好了，我們的工作雖然可以暫時擱置，但不好耽誤太久。”

“嗯……正合我意。”正盯著妹妹看的負屓毫不猶豫地點頭。

————

啪！咚！啪！

九子螭吻雖然被摔打了半天，但由於本身就在水底，幾乎沒有受傷，此時正用兩個前翅捂住腦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似乎在討饒，而十女鱗好則正對它斥責著什麼。

“【————！】”

“【———，———，……】”

其他八子完全聽不到聲音，但並沒有感覺詫異，被祖龍“定製”出生者總會有奇怪的本領，它們連自身究竟有什麼尚不可知的能力還沒弄清楚，對妹妹這個“講話保密”的神通自不會奇怪——初步猜測的話，大約是隻能在平輩間講，卻不好讓兄長聽到的話吧，比如“老孃”什麼的。

片刻之後，叫做“鱗好”的十妹大約是交涉完畢，抓住“螭吻”的背鰭爬了上去，側坐在他的背上，然後指揮這個可憐的九弟趕來拜見哥哥們。

“見過各位兄長，”少女如是說道：“雖然祖——呃，父親為我取名【鱗好】，但我決定更名為【麟好】。”

龍鳳兩族皆為生而知之者，所以龍子們對妹妹剛出生就心智成熟舉止得體毫不驚訝。

“很聰明，”狻猊點著他的獅子頭：“要改名只有此刻，若是用上一段時間，被天地認可，將無法改名。”

“那我也——”螭吻昂頭。

“你就叫‘蠢’吧，我覺得挺好。”鱗好，不，麟好抬手把他的腦袋拍了下去。

“嗚嗚嗚……”螭吻發出哭音，但由於身在水底根本看不出是否真哭。

“我們已經在此耽擱了很長時間，很快便要返回崗位，”狻猊道：“關於我們一族的具體情形，便由八弟來教你，不過大致上，除了兄弟……姐妹間不得生死相搏之外，沒有太過硬性的規定，可有問題？”

“嗯……我想沒有。”麟好“環視”一圈，微微搖頭。

“我有喵！”狴犴插嘴道：“妹妹你為何以龍鱗遮面？眼目可有問題，能正常視物喵？”

“啊，這個的話。”麟好抬手摸了下遮蔽眼睛的黑色龍鱗：“因為只要被我直視，生靈就會變成石頭，而死物則會被扭曲折斷，但我有不需目光也能視物的神通，倒是沒有太大影響。”

說著，她原因不明地抬手揍了身下的螭吻一拳。

“父親到底是以什麼條件定製的弟弟妹妹……戰鬥型嗎？”狻猊看往之前祖龍離去的方向。

“哦？來，你看我一眼試試。”最是好勇鬥狠的睚眥湊了過去：“別擔心為兄，這四海之內，有石化神通的海怪不知凡幾，都不是你二哥的對手。”

“嗯……這不好吧，小妹剛剛還聽五哥說兄弟姐妹間不得爭鬥。”麟好看起來頗為猶豫。

“我不還手就不是爭鬥了唄？”睚眥張口就來。

“我對此非常懷疑。”嘲風側目盯著他。

“如今的四海並不安全，掌握兄弟……姐妹間的實力也是有必要的，睚眥是兄弟間的戰力第一毫無疑問，小妹你大可試試。”狻猊抬爪向霸下背上的石碑點了點，“而且為兄有辦法可以確保能把他變回來。”

“那麼，好吧。”麟好聳聳肩，抬手稍稍掀開了遮擋目光的那片龍鱗。

她擁有一對毫無疑問屬於龍類的豎瞳，但一隻碧綠，一隻血紅，表面還閃爍著不斷流動，如星辰般的璀璨光芒。

沒什麼感覺嘛，小妹你倒是用力——睚眥想要如此調笑一句，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而後才注意到，自己已經毫無徵兆地變成了石雕。

而且，這石雕正在發出聽起來就十分危險的“咯吱吱”之聲。

活物變成石頭，而死物會被扭斷……石頭可也是死物呀！

啪，麟好直接合上了眼前的龍鱗，那“咯吱”聲才緩緩停下。

“二哥完全沒有【石化抗性】，如果是六哥的話還好些。”麟好說了句令大家不明所以的話。

“很好，看來我們的小妹不必擔心一般的敵人了，這種將我等龍類的‘土’之力發揮到極致的神通，即使是‘元鳳’——”“Duang！五哥！”“——即使是那隻不能提起名字的鳥，遇到了也有一戰之力。”狻猊雖然不小心敲響了蒲牢，但還是堅持著把話講完了。

“小妹得罪了。”麟好從腰間取下那柄閃爍著三色光芒的華美長劍，驅動螭吻湊近，唰地在睚眥變作的巨型石雕上蹭了一下。

那綜合了豺狼和龍之外形的石雕以那接觸點為中心飛快地恢復了正常。

“嗷嗷嗷汪汪汪！”睚眥暴跳了起來，狗叫聲震得周圍的水波產生了大量的漩渦和亂流。

“你如果打算對妹妹動手，我就替父親教訓你。”囚牛移步至麟好和螭吻身前，沉穩而嚴肅地說道。

“哼！不要太小瞧我了大哥，這種被父親賦予‘只要受到攻擊就要進行報復’的特性，我是可以自行選擇報復物件的！”睚眥刨動了一下爪子，直接閃電般衝出了龍宮大殿。

“小妹你竟能讓二哥感到如此暴怒，幹得漂亮——”只有餘音淼淼。

“嗯，某幾個一直不肯歸附的海族部落要倒黴了，”狻猊道：“之前他一直嫌麻煩不肯去呢。”

“……”麟好收起三色劍，又摸摸臉上的遮目龍鱗，微微攤手：“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