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眷正濃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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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海聽命,這事說起來也好查,當時婉芙姑娘並不打眼,能嫉恨婉芙姑娘至此的也就只有那一個人。不知江貴嬪怎麼想的,把自己庶妹引進宮,既打算獻給皇上,好好將人送過去就是,若不想送,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送出宮,到今日這番田地又能怨得了誰。
太醫開了方子,離開金禧閣。
已至深夜,裡面泠常在睡得正香,這會兒也不知道皇上怎麼個打算。原以為夜裡是要歇在鹹福宮,結果皇上進去不到一刻鐘就出了寢殿,匆匆趕回金禧閣。
皇上的心思陳德海不敢亂猜,不過來泠常在這倒不意外,畢竟好不容易到手的人,這新鮮勁兒還沒過,皇上怎會讓人出事。
李玄胤坐在玫瑰椅上,靠著椅背,眼底些許倦怠。
陳德海躬身,“皇上,時候不早了,可要安置?”
李玄胤挑起眼皮睨他,指腹在案上點了點,起身進了寢殿。
床榻裡的女子依舊趴著,只是小臉轉去了外面,捲翹的長睫鋪成一小排暗影,酣睡得又軟又甜,對外面一切都仿若未覺。
李玄胤坐到床榻邊,指腹掐了掐她的臉頰,扳指硌到柔軟,留下淡淡的紅印。被掐的女子柳眉微蹙,皺著鼻子哼唧了兩聲,很快又沒了動靜。他不禁失笑,就沒見過這般沒個心肺的,被人害了還睡得這般熟。
他起身,服侍的宮人要為他除衣,李玄胤抬手讓人下去,自解了衣帶躺到榻裡。不一會兒,懷中人感受到動靜,迷濛地睜開眼,傻了片刻,軟乎乎地窩到他懷中,嘴裡還在嘀咕,“想來是做夢了,皇上怎麼會回來……”
李玄胤垂眸,懷裡的人很快又睡了過去。
他當了皇帝這麼久,頭一回因怕吵醒一個女子躡手躡腳,大抵是覺得她過得太苦,才生出那幾分憐惜。
燭火暗下,寂寂深夜中,床榻上的女子眼睫輕顫,慢慢睜開眼,帝王的面容在夜中更顯深邃,鼻若懸膽,面如刀裁,當今生母是先帝四妃之一,本就是名動京城的美人,聖顏自是有幾分隨了母親。
婉芙是方才醒的,她沒想到皇上會拋下江晚吟過來看她,不知江晚吟此時有多氣急敗壞。她斂下眼,手心撫上發痛的腰身,倒是感謝了江晚吟灌給她那些湯藥。
夜色中,女子合上眼眸,微微彎起唇角,江晚吟,這才是個開始。
……
翌日,李玄胤醒時懷裡人還睡得正香,跟昨夜一樣賴在胸懷中。今日有早朝,他不能再任由她胡鬧,將人從懷中推開,掀開帷幔喚人進來。
帷幔垂垂落落,遮住了床榻裡女子的身形,陳德海不敢亂看,伺候皇上換上朝服。一番忙碌後,李玄胤理過冕冠,負手出了寢殿。
待徹底沒了動靜,婉芙才慢慢睜開眼,眼底清醒,並無睡意。
千黛挑簾進來,見主子已坐起了身,詫異道:“主子醒了?”
婉芙眠一向淺,醒了有一會兒了,只是不想動,一睜眼就要伺候皇上更衣,倒不如裝睡。
她緩了會兒,“幾時了?”
千黛將帷幔挑開,“卯時三刻,皇上走時交代,主子今日不必去給皇后問安了。”
話是這麼說,皇上心疼主子,可旁人不知主子舊傷未愈,明眼看過去的就是主子仗著聖寵目無尊卑,昨日敬安禮就晚了時辰,今日若在告假,只會成為旁人眼中的恃寵而驕。
千黛在宮裡伺候了這麼久,許多事她心中有計較,但未摸清這位主子脾性前,她也不敢開口便去勸。
卯時三刻,離去問安還有些時間,昨日她便去得遲,今日若再去晚了,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挑她錯處。
婉芙手自然地交給千黛,趿鞋下地,“為我梳妝,去坤寧宮。”
“主子要去問安?”千黛詫異,她以為還要自己好說一番主子才能明理。後宮慣是如此,主子受了寵便引以為傲,不免多了幾分驕橫頤氣。殊不知繁華易逝,聖寵也只是一時,待皇上煩膩了,若沒留下龍嗣,那在宮中才是徹底地走投無路。
起初千黛只覺得這位新主子生得嬌媚,定是個恃寵而驕的主兒。
主子受寵,卻不想想宮中不缺美人,三年一選秀,待新人進了宮,皇上另有新歡,怎還會記得主子。
經昨日見主子與皇上相處的情形,她對新主子的印象不過是有幾分識時務會撒嬌討人歡心的菟絲花罷了,只是她沒想到,皇上已經吩咐主子不必去問安,主子竟仿若未聽到,堅持要去。
婉芙並不知千黛心中所想,起身的一瞬間,腰臀還是疼得她僵硬了一會兒,被扶著坐到妝鏡前,案上擺了十幾匣子珠釵髮簪,大半都是皇上賞的,她想到昨日抬進的一箱又一箱的首飾衣物,皇上確實夠寵她,在鹹福宮和吟霜齋伺候時,都不見御前送了這麼多東西。
她挑了一隻素雅的梨花簪對鏡比了比,妝鏡中女子如瀑青絲間一株清淡的白花點綴,並不惹人眼。
“皇后娘娘是六宮之主,我不過是一個小小常在,再得聖寵也不能亂了規矩。”
千黛怔然於主子的通透,竟讓她不知該說什麼,手中遞了那株梨花簪,“今日就戴這個,再去拿件素淨點的衣裳來。”她正要去時又見主子蹙著細眉加了句,“最好埋在人堆兒裡看不見的。”
千黛不禁失笑,應過聲,聽命去拿衣裳。心中卻想,主子這般姿容,穿什麼都不會埋在人堆兒讓人看不見。
婉芙來的早,到坤寧宮時高位的嬪妃還沒坐上幾個。
“今日泠常在來的是夠早了。”說話的是陳貴人,陳貴人眉眼鄙夷挑釁,半點瞧不上奴才上位的婉芙。
婉芙沒在意,陳貴人蠢笨無腦,欺軟怕硬,這樣的人不用她動手,早晚在宮裡活不下去。只當作耳旁風,沒聽懂,規規矩矩的端坐著,倒叫人挑不出錯處。陳貴人一見那張臉,心中又是嫉妒又是不屑,氣得白了眼,礙於是在坤寧宮,沒再說什麼。
皇后未進殿就聽說了請安的事,嘴邊漾出輕笑,忽道:“本宮沒記錯陳貴人回錦畫塢是與泠常在同路。”
梳柳遲疑回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捏著帕子抵了抵額角,“本宮今日乏了,讓她們請安後都散了吧。”
第25章
皇后娘娘身子不適,這日請安早早散去,金禧閣到坤寧宮的路不近,婉芙舊傷未愈,走過來未覺,待起身時身子是一僵,腰背處一股鑽心發麻的痛意,傾時疼得她額頭直覆一層薄汗。
她沒想到,疼得這麼厲害。
“主子……”千黛察覺主子異樣,小心地托住主子腰背,眉眼溢位擔憂。
婉芙輕輕呼吸,勉強地提起笑,“無事,走吧。”
主子雖說沒事,千黛不免擔心,幾乎是小心地攙扶著,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出坤寧宮門,要繞去向西宮道,婉芙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已是霜秋,晨間寒涼,但主子額頭已出了豆大的汗珠,千黛看不過眼,低聲道:“出了坤寧宮了,主子歇歇吧。”
婉芙確實不能再走下去了,若有可能,她倒希望此時有頂儀仗來接她,可惜她只是六品常在,就連陳貴人的譏諷都不能說什麼。
她虛弱地笑了笑,已經走到這一步,怎還能歇,不過是鞭笞的舊傷罷了,她身上受過的傷還少嗎?
“無事,繼續走。”
江晚吟還活著,她怎麼會出事。
……
陳貴人過了第二條宮道,驀地停住腳步,想起來,“金禧閣是不是在這條路上。”
淨偌一愣,不解主子怎麼突然提到金禧閣,轉而記起,皇上新寵泠常在似乎就住在金禧閣。
她回道:“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陳貴人眼中掛笑,“同為嬪妃,皇后娘娘告誡姐妹之間要和睦扶持,後宮才能安寧。回去看看泠常在走到哪了,怎麼走得這般慢吞吞,若是出了事我好幫幫她。”
陳貴人繞過兩條宮道,才看見遠處一瘸一拐的兩人,嘲諷道:“還真是慢吞吞的,不知皇上看上了她哪點。”
淨偌不語,心中卻想,皇上看中什麼明眼人心裡都是清楚,泠常在貌美,就是她見到也不禁心驚,主子容貌在後宮中算不上出彩,最厭惡的就是姿容絕豔的女子。她默默垂頭,畢竟是主子的奴才,這些話自然不能說。
陳貴人打遠瞧著那步履遲緩的一行,走近了才看清是那些奴才圍著攙扶泠常在,似乎受了傷。她眼眸一轉,計上心來,帶著宮人大搖大擺地過去,她走得快,未給人反應的機會,幾乎是直朝著那一行撞了過去。
誰也沒想到會出這一茬,婉芙猝不及防,只聽一聲吵嚷,身子猛地栽歪,腰背如鑽心的痛,疼得她臉色煞白,腳下一扭,便坐去了地上,並沒預想中的堅硬,耳邊是女子輕輕的悶哼,是秋池墊在了她身下。
婉芙額頭涼汗涔涔,宮人七手八腳地扶她,秋池不顧身上的髒汙,忍痛托住她的後背,“主子,您有沒有事?”
婉芙一時疼得說不出話,緩了緩,就有另一道聲音過來,“哎呀,泠常在沒事吧,是我走得太急,倒撞到妹妹了。”
陳貴人捏著帕子,話雖這麼說,臉上卻不見半分擔憂,婉芙眼眸微冷,捏緊了手心,被人攙扶著勉強站起來。
她眸光看過陳貴人得意洋洋的臉,視線又落到她身後的宮人身上,若她沒記錯,陳貴人只是撞到了護著她的宮婢,真正撞狠了的是後面那幾個奴才。
婉芙不緊不慢地拂去身上的髒汙,“千黛,方才你可看清了是誰撞的我?”
千黛會意,轉身將那人指出來。陳貴人身邊跟著的宮人一個沒落下,千黛方才確實看得清楚,陳貴人欺軟怕硬,她身邊的奴才也沒一個好的,不過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
“不敬主子,乃是大罪。”婉芙冷眼看過,叫住身後的太監,“潘水,押住那幾個奴才,掌嘴二十。”
潘水是她宮中最結實的宮人,婉芙瞧他身強體壯,跟在身邊若有意外也可得力,不想這麼快就用上。
“泠常在,你一個小小的常在,敢打我的人?”陳貴人難以置信,她入宮後,受比她高品階嬪妃的氣也就罷了,還沒有哪個低她一頭的嬪妃敢在她面前這般強橫。
“陳貴人的奴才不敬主子,衝撞皇上妃嬪,陳貴人不懂管教規矩,我替陳貴人責罰有何不可?”婉芙因腰背刺骨的疼而臉色發白,全靠千黛在一旁攙扶,她才勉強站直,有了些氣勢。
本以為陳貴人蠢笨,只會呈些口舌功夫,她全當做耳旁風並不計較,但這回實在過分,若不給她些教訓,只會助長她的威風。
陳貴人怒不可遏,“我看誰敢?”
這泠常在是瘋了不成?竟敢打她的人!
跟在陳貴人身邊的宮人面面相覷,他們一向都是跟著主子的,主子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主子撞過去時她們就看出了主子的意思,為討得賞,是以才俱朝著泠常在去撞,只是沒想到泠常在脾氣不軟,竟敢當著貴人主子的面容責罰他們。但他們並不擔心,主子是貴人,怎會治不了小小的常在。
劍拔弩張之際,遠處傳來動靜,陳貴人正面對著,先看清了來人,倏地跪下,捏起帕子掩住眼角的淚意。
婉芙行動不便,千黛看見,蹙眉扯住了她的衣袖,“主子,是皇上。”
婉芙低眸就見陳貴人故作委屈的姿態,眼眸微挑,這後宮女子都是會做的一手好戲,似陳貴人這般竟也能做得七八分,她轉開眼,若是光憑做戲就能博得聖寵,陳貴人如今怎會只是一個貴人位份。
她緩慢地轉身時,鑾輿已到了近前,正欲屈膝福禮,一隻手先扶住了她,“不是讓你在金禧閣歇著,亂跑什麼?”
帝王一開口,就讓陳貴人驚住,她並非聽不出皇上語氣中的熟稔親暱,也正因聽出來,心口墜下去,莫名生出一股驚惶。本以為那女子不過是靠姿容上位的貨色,皇上煩膩了便棄掉,當下怎與她所想的不一樣?
婉芙眼眸掀起時,眼尾紅意猶在,臉色發白,隱見淚痕。倒也不用她故作姿態,方才那一跤本就摔得不輕,若非秋池護在她身下,怕是難以站起來了。
待走近,李玄胤才注意到她鬢髮凌亂,裙襬的髒汙,雪白的臉蛋上都有汙漬,他微微擰起眉。
“嬪妾不想叫旁人說嬪妾目無尊卑,便早早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誰知……”婉芙說著,咬唇哽咽,淚珠吧嗒吧嗒掉下來,燙到李玄胤的手心。
陳貴人一見那泠常在竟說哭就哭,與方才張口要掌嘴奴才的女子判若兩人,心裡恨得牙癢癢,怎能讓她得逞,立即揚聲,“皇上!”
李玄胤一見這女子哭就頭疼,正要點個下人問倒底怎麼回事,耳邊就聽一道女聲,眼眸過去,看見屈膝問安的女子,略有面生,一時記不起這是後宮哪個嬪妃。
帝王淡漠的眼神讓陳貴人心頭一緊,像一根針狠狠紮了進去,她家世平平,姿容平平,若非因年宴大封,又攀附皇后,不可能到貴人的位份。本以為皇上對嬪妃皆是如此,但與方才皇上對泠常在的情形相較,讓她氣得幾欲嘔血。
陳德海在一旁提醒,“皇上,這是錦畫塢的陳貴人。”
沉寂之時,不管陳德海聲音壓得多低,這句話還是漏了風聲。
陳貴人已經輸了一頭。
李玄胤對待嬪妃一向給幾分顏面,點頭正要讓她起身,被身前的女子拉住了衣袖,他看向她,就見她淚珠委屈巴巴地掛在眼睫下,委屈巴巴地看著他,“皇上要為嬪妾做主……”
他挑了挑眉,瞭然,想必是這二人生了齟齬。
後宮女子多,嬪妃間不乏爭風吃醋的事,前朝政務忙得不可開交,以往他都是看在眼裡,懶得去管。
“皇上,是嬪妾走得急了些,撞到了泠常在,嬪妾已經跟泠常在道過歉,泠常在卻不依不饒,張口閉口就要責罰嬪妾!”陳貴人先聲奪人。
婉芙心底冷笑,好一齣顛倒黑白,陳貴人也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