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的身份就相當於壁畫上的這三個外星人。根據裝置上顯示的種類,我是‘戰士’,春藻是‘祭祀’,而玉芝是‘國王’——沒錯吧?”

燕景行確認了一下現在的狀況以後,他還是感到有些困惑,開始撫摸起自己的下巴。

“不過,這又意味著什麼呢?我們身上被移植進不同的器官,難道說只是為了保證壁畫上這種原始儀式的延續?”

然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季春藻身上。

在這一刻,燕景行終於明白了。他的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春藻則歪了歪頭,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

她那隻放在眼睛上的手,仍然沒有放下來的意思。

……原來如此。

“看來,景行你已經明白了。”

謝玉芝說。女孩的雙目閃閃發亮,她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說明大小姐現在興致高昂。

“壁畫上的內容,恐怕不是我們理解中宗教式的、隱喻或者誇張的傳說和神話。我們正在另一顆星球上,一切皆有可能。或許在‘這個世界’,真的有人因為更換了自己的眼睛和脊柱後,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從此得以統治自己的族群,在異星文明中得到受人崇拜的地位。”

“——現在的春藻就是證明。”

她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的臉上。

“……我?”

“你能看懂自己從未接觸過的外星文字,這很不可思議,我們都做不到,常理而言也不可能做到。所以,這是一種‘特異功能’,不是嗎?過去的你並不具備,是經過裝置內的器官移植手術後才得到的。”

謝玉芝越說越是雀躍。

她開始原地踱步轉圈,明明是個上初中的小女生,但這一刻的她卻像是一個在講壇上授課的老教授,正在高談闊論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而且,我的這種猜測並不是沒有根據。你們知道榮格嗎?”

燕景行和季春藻面面相覷,一齊搖頭。

“他是一位瑞士的心理學家,你們可能聽說過弗洛伊德,這兩人算是關係很複雜的‘戰友’,是精神分析學派的奠基人。他提出過一個‘原型’的概念,簡而言之,就是他認為的那些以神話角色的形式存在於全世界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觀念’。”

“比方說,東西方都有大洪水的傳說,都有體型遠比人類高大的巨人曾經生活在大地上的故事,都有用泥土創造人類的神話……這些令人感興趣的巧合、這種受地理條件在歷史上不可能發生任何交流的數個族群間不約而同誕生的共通想法,就像是被一種共同的集體記憶所塑造出來的,而像‘祭祀’,‘國王’,‘戰士’這樣的形象,是世界各地古代人類社會共通的職業和象徵,同樣可以看作是原型的一種。”

“這是因為他們在一個古代國家中,分別代表著權力組成的三角:即象徵貴族與法統的‘王權’、象徵宗教與儀式的‘神權’,和象徵軍隊與武力的‘軍權’。此外,我國古代也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說法……”

燕景行聽著大小姐在那裡興奮地滔滔不絕,再看了看一臉暈乎乎的季春藻,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打斷道:

“那個,所以你的意思是?”

雖然聽大小姐普及一些超出初中生閱歷的課外知識是很酷啦,但大家想聽的不是這個。

謝玉芝對自己的跑題渾然未覺,反倒是瞪了他一眼,好像很不滿他打斷的行為。不過,她還是聽話地把話題拉了回來。

“……我想重點是,春藻她現在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和‘祭祀’之間有何關係。”

她豎起一根手指,再一次指向身後的壁畫,顯然是對自己的判斷很有自信。

“其實答案很簡單。在原始社會,一個部落裡的祭祀往往是由經驗豐富的年長者來擔任,他們一般還兼任諸如後世的醫生與教師這樣的職務,負責將總結出來的種種經驗教訓傳遞給後人,制定規則,避免犯同樣的錯誤——而這,就是所謂的‘知識’。”

“文字是通往知識王國的必要路徑,可以說是最重要的知識,所以在春藻成為‘祭祀’後,就能看懂這個世界的文字了,這豈不正是很符合‘祭祀’這一身份的能力?”

燕景行聽懂了,於是他順著這個思路往下猜測:

“按照這個邏輯,我的‘戰士’,伱的‘國王’,都會有擁有符合這個身份的特殊能力,對嗎?”

“沒錯,我是這樣想的。目前沒有發現,不代表我們身上沒有。所以,接下來要做的其實是挖掘這份潛力。”

謝大小姐露出微笑,她一眨不眨地盯著燕景行的眼睛。

“高興嗎?燕景行,這次是貨真價實的改變,我們馬上就能像虛構故事裡的英雄那樣,擁有超能力了。”

……幹嘛要特意看著我說?

燕景行直到這個時候才突然想起來,在目擊雲中魔怪後的那個暴風雨夜,他曾經對兩位女孩說過這樣一句話——

“難得連外星人都遇見了,肯定會想要更多,比如超能力什麼的。”

當時的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謝大小姐卻一直記在心裡。

“特異功能……嘿嘿嘿。”

而一旁的季春藻已經開始傻樂了。

她一會兒放下捂著眼睛的手,一會兒又抬起手到處亂瞧,玩得不亦樂乎。

燕景行忍不住說:

“我和謝玉芝兩個人暫且不論,你是從一開始就有超能力的吧?可以呼喚外星生物什麼的……”

“你也有啊,那個宇航員只有你能看見。……啊,對了,說到這個。”

季春藻攤開自己的雙手,瞧著自己的掌心,用一種不太確定的口吻說道。

“我能感覺到,我接收‘電波’的能力好像變強了。”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我本來要好久才能捕捉到外星生物的訊號,想要讓它們收到就更困難了。但是現在,好像很輕易就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難道不是因為這地方本來就有——”

話說到一半,燕景行一拍自己腦門。

“等等,我都差點忘了,我們到底是為什麼才要躲進那個裝置裡的……宮殿裡還有靈體水蛭在吧?還有那個超大的巨型水蛭,它們把路堵住了,還在四處遊蕩,導致我們根本沒辦法原路返回。”

他稍微冷靜了點。能覺醒超能力啥的當然是好事,但在此之前,還是要想出解決眼下困境的辦法。

“戰士”……燕景行心想,既然自己是“戰士”,會不會擁有戰勝那些外星生物的方法呢?

對於外星人們來說,無法交流的靈體水蛭應該同樣是一種威脅。既然這個文明能發展到強盛的程度,就說明他們一定擁有對抗怪物的方法。

謝玉芝用手託著下巴,思忖片刻,她開口問道。

“春藻,你說你原來的能力變強了,那現在是否可以透過……你口中的‘電波”,來確認它們的位置?”

季春藻眨了眨眼。

“我還沒想過。那,我先試一下。”

*

燕景行又一次蹲伏著來到走廊轉角處。他悄悄探出頭,望向廳堂裡的怪物們。

在他對面,正是那頭巨大的水蛭,它只露出腦袋,剩下大半滑膩肥大的軀體全都藏在後方黑暗的甬道里,就像洞穴裡的蛇。

蠕動的蟲團包圍在它的頭顱邊上,就像巢穴內一群拱衛蜂后的工蜂。

而在距離二十米外的走廊深處,謝玉芝扶著季春藻的手臂,避免她摔倒。因為小姑娘此時正緊閉雙眸。

“我能感覺到……首領大概在五十米之外,旁邊有一、二……三個蟲團,另外還有一、二、三……五條單獨行動的水蛭。”

她的眼皮底下,眼球正在激烈地轉動著。

等到確認完畢後,季春藻睜開眼睛,在看到廳堂裡的景象後,她輕輕鬆了口氣。

蹲在前方觀察情況的燕景行悄悄地溜回來,聽到答案後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完全正確。就算不用眼睛,一樣能得到準確的答案。”

謝玉芝很為她感到高興。

“看樣子,成為祭祀的‘春藻’已經能透過自身的特殊知覺提前感應到靈體水蛭們的存在了。這很好,等會兒一起行動的時候,這樣的能力能大大提高我們的安全係數。”

“但是,我們還是沒辦法從那個方向出去吧?”

“嗯,先回原來的房間。裝置啟動以後,本來封閉的門說不定就能開啟了。”

……

門果然開了。

從只有完成手術的人才能離開這點來看,這整棟宮殿,很可能就是為了“器官移植”這一儀式而存在的。

在無法原路返回的前提下,他們只能繼續向前。

順便一提,季春藻還提到了那群怪物的“真實名字”。

所謂的“靈體水蛭”一詞,是她根據怪物的樣貌,以及難以被地球上的普通人看見和觸碰到的特性而取的。

而在成為“祭祀”之後,她再一次看到水蛭怪物時,卻發現它們身上冒出了新的資訊:

“‘沒有毛髮的怪物’……‘無毛者’,這顆星球上的住民們好像是這樣稱呼它們的。”

“是嗎,聽起來不如你取的名字準確。”

“那是自然。”季春藻很得意,“我的品味可不是區區外星人能比的。”

“不,我覺得這是因為這顆星球上壓根不存在水蛭的緣故。”謝玉芝吐槽道,“要是有外星人能來到地球,看到水蛭這種生物後,大概會反過來把它們稱作是‘小型無毛者’之類的吧。”

……

沿著新的道路繼續一路向前,他們發現彎折的走廊和腳下的路面明顯呈現出上坡的趨勢。

“假如這座宮殿是建在地下的話,就說明我們正在前往出口。”

謝大小姐做出判斷。

地下宮殿的出口——

換句話說,只要走出去,就能看到真正的、屬於另一顆星球的風景。

燕景行想到這裡,心中不由產生了隱約的期待,連帶著步伐也加快了幾分。

但是……

在即將走入一個轉角前,跟在他身後的女孩突然用力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燕景行轉過頭去,看到季春藻正在朝自己比出“噓”的手勢。

他反應過來後立刻蹲下身,朝著轉角處看去——

“一,二,三……有三頭無毛者,潛伏在前方的角落裡。”

季春藻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真倒黴,眼看著就能走出去了,卻又跑出來礙事。”燕景行有點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這群怪物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可能是宮殿內佈置的某種試煉。比如‘只有逃過無毛者大軍捕獵的人,才有資格完成儀式’。”

謝玉芝輕聲回答。

“又或者說,它們是在這棟宮殿被遺棄後,入侵此地、並把這裡當作巢穴繁衍生息的外來者。”

燕景行凝視著黑暗中潛伏的怪物們。

季春藻利用她的特殊感知發現了三條……再往後的坡道,是一條漫長的走廊,可能還有潛伏著更多。

但至少,那頭最危險的無毛者首領不在這裡。在這種情況下,難道真的沒有戰勝他們的辦法嗎?

——難道面對怪物,他們只有倉皇逃竄、四處躲避這一種途徑?

燕景行一想到這裡,一雙眉毛不快地擰起。

當他盯緊目標,將手慢慢地、用力攥緊成拳時,他身上的氣場在悄然間發生了某種細微的改變。

“景行?燕景行?”

謝玉芝敏銳地注意到了男孩的表情。

“你沒事吧?”

“玉芝,你不是說過,在儀式過後,我們每個人都擁有了某種超能力,只是亟待發掘嗎?”

燕景行沒有回頭,沒有轉身,他一邊瞪視著黑暗中的怪物們,一邊回答道:

“我突然想要嘗試一下了。”

謝玉芝愣了一下,連忙阻止道:

“等等,你不要衝動——”

“我沒有衝動。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

堅決的意志在他體內流淌。

謝玉芝的猜測是正確的。自他從裝置裡爬出來以後,他身上的確出現了某種“改變”。

剛剛在房間裡的時候,燕景行就隱隱有所察覺,只不過……

還需要實踐來驗證。

他凝視著在黑暗的地面上緩緩蠕動的水蛭怪物,它有著令人作嘔的醜惡面貌,還有著活吃人腦、在人體內寄宿等等可怖習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習慣了,當燕景行緊盯著無毛者,現在的他已經感受不到半點驚慌和恐懼了。

——眼下,不就是“實踐”的最好時機嗎?

當然,武器是必不可少的,他可不想空手對付怪物。

燕景行的視線四下逡巡了一圈,最後在地上發現幾枚散落在角落裡,大小不一的金屬碎塊。

這裡是一座宮殿的廢墟,類似的東西隨處可見。

他的眼神開始興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