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霽夾菜的動作怔了瞬,臉頰上頓時浮上一層紅暈。

“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說著:“陸姐姐莫要取笑我了,我不過是平民出身,又怎麼和姐姐你相比呢。”

“真說起來,陸姐姐才貌雙全又是官家貴女,也唯有如此出身和才情的女子,才堪得如此殊榮。”

這話說的謙遜,又句句不敢高攀,陸青霜雖知是客套,也聽得十分入耳。

她展顏笑起來,也不反駁,仍神色自若的同她笑著說:“妹妹不必這麼謙遜,你生得美貌,哪怕身份低些,得寵也是遲早的事。從我剛見你的時候,我便覺得你我面和,很是喜歡你。”

“往後咱們姐妹都在宮中侍奉,你若看得上姐姐,多來同我說說話,我便很歡喜了。”

說罷,陸青霜輕嘆了聲:“只是可惜,我雖是禮聘入宮,家世比之戚寶林還是有所不及。有嬈嬪這樣的堂姐在,也難怪戚寶林這麼快就能知道陛下的行蹤,一躍成為新晉妃嬪。”

沈霽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

陸青霜是正五品上御史中丞家的嫡長女,生得端莊婉約,性格隨和,從不與人為惡。

不同於戚寶林的囂張跋扈,看不起人。陸青霜是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她模樣家世樣樣都好,一舉一動也堪稱典範,不少人都同她親近。

就連班玉雅也偶爾會在沈霽面前誇讚她,豔羨世間女子若都如陸青霜一般就好了。

但沈霽一直對她多有防備。

雖然陸青霜溫和的模樣偽裝的一直很好,可沈霽從她的眼睛裡見到過讓她十分熟悉的東西。

是野心。

在後宮裡,便是個宮女嬤嬤,說話都是個頂個的滴水不露。

深宮重重,若沒點能耐,是活不下去的。

何況,沈霽很清楚,戚寶林的訊息是她故意透露出去的,怎麼到了陸青霜嘴裡就變了味道?

是她故意這麼說,想讓沈霽和戚寶林之間的嫌隙更深,還是有人在陸青霜身邊說了這樣的話?

那又是誰,故意告訴了沈霽這個訊息呢?

掖庭選侍十八位,便是還沒承寵,水都要比沈霽當初預想的還要深上許多。

沈霽在人前一向恭謹低微,柔順溫和,便是陸青霜這樣說,她也只是低低說了聲:“人各有命,興許是戚寶林命中該有這緣分吧。”

她仰頭看著陸青霜,柔聲勸慰:“陸姐姐也不必因為戚寶林介懷,齊嬤嬤說了,太后娘娘下了旨意,說是要罰戚寶林,可見太后娘娘不喜歡這樣的女子。姐姐你端莊賢淑,定是比戚寶林更得太后娘娘的喜歡。”

聞言,陸青霜眼中升起兩分笑容。

早在進宮前,爹爹和孃親便同她說過後宮局勢。

除了要得陛下的歡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惹了太后。

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如今四十出頭便坐穩了太后之位,乃是後宮的頭把交椅。

她一向不喜歡張揚跋扈的女子,這戚寶林上來就被太后拿去立了規矩,陛下就算對她有那麼幾分新鮮,也不至於為了她讓太后不虞。

有這麼個蠢貨給太后添堵,後來的新人只要懂規矩,給人的印象都不會太差。

這批新人裡,除了戚寶林家世最高,沈霽最貌美,剩下的人中最妥帖的人便是她陸青霜了。

只要能讓沈霽暫時出不了頭,那她就能想個法子先入為主,站穩腳跟……

想到這,陸青霜看了一眼沈霽,十分自然地起身去妝奩裡取出了一樣物什,方走過來笑著說:“今日多虧了妹妹,我的心情才好多了。”

“姐姐也沒什麼值得拿出手的東西,便將這隻玉簪送給妹妹吧。”

她手裡拿著一支蘭花白玉簪,玉質溫潤,雕刻精美,這樣的好東西,還是沈霽第一次近距離看到。

陸青霜輕輕將玉簪別入沈霽的烏髮間,連連誇讚道:“妹妹天人之姿,唯有這樣的好東西才襯你呢。”

沈霽嬌羞地撫上玉簪,半晌才說了句多謝姐姐。

見她沒有推辭,陸青霜眼底的打量才漸漸隱去。

果然,沈霽這樣的良家子出身平民,家中並不富庶,是不會抗拒這樣貴重的首飾的。

若是順利,等再過幾天,離開掖庭的就是她了。

兩人又親親熱熱說了好一會兒話,沈霽才戴著那支蘭花白玉簪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上的一瞬間,沈霽的眼神便冷了下來。

她抬手將那支玉簪從頭拆下,用一方帕子包著,擱到了桌子上。

陸青霜不曾看不起良家子是不假,可她堂堂官家貴女,也絕對沒有要討好她一個平民之女的必要。

無事不登三寶殿。

戚寶林才被太后責罰,陸青霜就來對自己示好,這裡頭的關係絕不是閤眼緣這麼簡單。

這蘭花白玉簪通體玉質,渾然天成,雖有些細小的瑕疵,但也不失為一件不錯的首飾。

秀女入宮能帶的東西十分有限,且樣樣需要經過檢驗,那這支玉簪裡頭的玄機,又會在哪裡?

她送自己這支玉簪的用意又是幾何?

桌上的白玉簪在日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沈霽蝶翼般的長睫微垂,陷入了思考。

若她是陸青霜,那她當下最想要的——

須臾,沈霽淡淡睜開眼。

是恩寵。

掖庭新人十八位,除了已經惹太后不喜的戚寶林,也還剩下足足十七位。

這麼多如花似玉的美人,陛下便是再新鮮,再有興致,臨幸幾個也會失了興味。

戚寶林已經不中用了,那誰能在一開始便給陛下留個好印象,侍奉在側,誰的路就會比其他人更好走。

若是有能耐,成為陛下的新寵也未可知。

陸青霜容色姝麗,性格玲瓏,家世也算不錯。唯一值得她警惕,也許會因美色而走到她前頭的人,就是沈霽。

若是沈霽身子不適,不能侍寢,那不論從各個方面考量,她都會是最好的人選。

陸青霜這算盤打的巧妙,竟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若昨兒個在沈霽耳邊透露訊息的人也是她,那陸青霜此人心機之深,足以令沈霽刮目相看。

又是一夜過去。

次日一早。

西苑的選侍沈霽便因身子不適向齊嬤嬤告了假。

選侍雖是無品,可到底也是正經的小主,其餘人溫習規矩的時候,齊嬤嬤特意去看望了一番。

這一批的選侍中,其實齊嬤嬤最喜歡沈霽。

生得一幅驚人的美貌,性子卻和順柔婉,不爭不搶。若只是個花瓶美人倒也罷了,她偏偏又是個細心聰慧的孩子,事事體貼,讓她不得不高看一眼。

就算她是平民出身,可只要她能學會審時度勢,四平八穩的走下去,在這宮裡也能站穩一席之地。

本以為等七日禁令結束後,她定能順順利利的搬離掖庭,誰知不過兩日便這樣突兀地病倒了。

齊嬤嬤坐在沈霽床頭看著她,神色有些複雜。

是真的不慎病倒,還是有人不願意讓沈霽得寵,她在深宮這些年,許多事早已看得分明。

可這話她心知肚明,卻不便說,也不好說。

齊嬤嬤面色不好看,沈霽看得清楚。她掩唇咳了幾聲,面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卻還強撐著笑,哄著人說:“嬤嬤,不用為我擔心,不過是風寒罷了,休養幾天就會好的。”

沈霽懂事,齊嬤嬤想說的話忍了又忍,最終才說著:“身子是最要緊的本錢,你要事事當心。”

“眼看著就能侍寢了,偏生是在這個節骨眼病倒,等過幾日,別的選侍陸陸續續搬走,你可還出得去嗎?”

這話裡頭暗含的深意實在太多,沈霽知道,這是嬤嬤在為她不平呢。

可這又有什麼要緊。

陸青霜怕自己搶了她的風頭,不惜百般算計,既如此,那順著她的意便是了。

沈霽如今還沒承寵,這時候戳穿她,同她撕破臉又有什麼好處。

樹大招風,沈霽這樣的小角色也承不起太多風浪,這些賬,她們可以慢慢算。

“嬤嬤。”

月色下,病中的沈霽彷彿比尋常更添了幾分嬌弱媚態,她認真地看著齊嬤嬤,嗓音輕柔:“我出得去的。”

一定。

此後五天,掖庭總算過了風平浪靜的幾日。

七日限令已過,雖然各位選侍們並未宣之於口,可心中隱隱都有些期盼。

陛下今日開始就可以從掖庭擇選侍寢的新人,所有人都會好奇,究竟會是誰能夠如此幸運,便是後宮的主子娘娘們,也不例外。

“沈姐姐,喝藥了。”

門扉輕啟,班玉雅端著一碗漆黑的藥汁,從外面輕步走了進來。

沈霽支起身子,靠在背後的枕頭上,一連病了五日,她原本就白皙的膚色此時更添了幾分蒼白,陽光灑在面上,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美。

班玉雅看著如今尚未痊癒的沈霽,惋惜地嘆了口氣:“若是姐姐沒病倒,以姐姐這般容貌,興許今晚侍寢的人就是姐姐了。”

選侍無貼身侍婢,這幾日裡,多虧了班玉雅悉心照顧。

患難見真情,沈霽對班玉雅的疏離也悄無聲息散了幾分,多了些真心:“從前在書堂門口,總是聽人念,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這一病雖是禍事,興許也替我擋了災,是不是?”

她彎眸輕笑,寬慰著班玉雅:“貴女們尚沒有侍寢,我若真是今晚就被陛下選中,豈不成了眾矢之的嗎?”

當晚。

建章殿。

巨大的軲轆錢楠木雕窗敞開著,春夜露濃,月色正好。

窗內明月皎皎,秦淵負手而立,神色淡漠。

宮闈局的人已經端著玉牒候了許久,自幼便侍奉在陛下身側的掌事大監張浦輕輕擺手,示意他再去請示,這才瞧著陛下的神色,躬身上前說著:“啟稟陛下,太后娘娘設下掖庭的七日限令今日已過,陛下可要從中擇選?”

秦淵淡淡收了目光,回頭覷一眼如獲大赦的宮闈局小太監,嗯聲道:“端來吧。”

張浦退後一步,宮闈局的小太監忙不迭上前,彎腰跪在了秦淵面前,說道:“掖庭餘下十七位選侍的名牒都在這兒了,還請陛下擇選。”

十七張玉牒,在紅底兒絨面的托盤上碼的齊齊整整。

秦淵隨意流連在這些陌生的名姓上,七日過去,他早已不記得這些女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剛看到第二行中間,他便已經失了耐心,準備移開目光。

可就在收回目光的一剎那,餘光掃到沈霽二字,不由有些意動。

沈霽。

秦淵品了品這個名字,倒對她真有幾分印象。

美人如玉,瑰姿媚骨。

他記得,她生了一幅極美的臉,嗓音也清泠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