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平剛收的狗腿子第一個站出來。

吳六一掏出褡褳。

將褡褳中的零碎銀角子和一大把銅錢傾倒在長條桌上。

朗聲道:“徐爺,小人的命都是您的,何況這麼點小錢,只恨小人錢少,不能表達小人萬分之一的感激之情。”

而後是王大山。

王大山也摸出一大把銅錢:“徐爺,小的就這點,回頭賺了錢,再孝敬徐爺。”

兩個榜樣領頭。

其他捕快再也僵持不住。

一擁而上。

徐太平卻忽然喝止:“等等!”

眾捕快又僵在原地。

以為徐太平生氣了,頓時七上八下。

徐太平卻掃視眾人:“誰識字?”

有老捕快周大富顫顫巍巍地舉手:“小的識字。”

“能寫?”

“能。”

“好,”徐太平讚了一句:“從現在起,你就是本捕頭的書記官,本捕頭身邊但凡是寫寫畫畫的事情,都由你負責。”

周大富大喜:“多謝徐爺。”

徐太平略微沉吟:“嗯,你好歹是個讀書人,有一技之長,每個月給你加五錢銀子。”

五錢,就是半兩。

其他捕快三兩。

周大富只因會寫字,就漲到三兩半。

這也是個大數字。

一兩銀子兌換一千枚銅錢。

半兩就是五百枚。

這年頭,街面上賣的餅子,四五個銅錢一個,普通人倆餅子能吃飽,一天三頓都買餅子吃,需要三十個銅錢。

五百個銅錢,夠一個成年男人吃二十天餅子。

如果自己買米糧做飯,吃一個月還有剩餘。

所以。

周大富聞言,大喜。

直接趴下,給徐太平磕頭:“多謝徐爺,多謝徐爺。”

徐太平挑挑下巴:“起來,幹活兒。”

周大富連忙爬起來,屁顛屁顛地站到徐太平身側:“徐爺吩咐。”

“把他們的孝敬記下來,誰出多少,務必準確,一個銅板都不能錯。”

“好嘞。”

周大富記賬。

吳六一收錢。

王大山維持秩序。

最後一算總數,摺合五兩多點銀子。

平均算,每個人貢獻了一百來個銅錢,好像不少。

但吳六一一個人就貢獻了差不多二兩銀子。

所以。

吳六一的臉色很兇狠。

惡狠狠地掃視那些掏錢少的捕快。

徐太平卻依舊笑眯眯,甚至問了一句:“心疼不?”

眾捕快急忙搖頭。

其實,早就心疼死了。

他們收入本就不高,而且經常被剋扣,哪有那麼多餘錢?

但再心疼,也不能說。

這是老規矩。

每個捕頭上任,都得來這麼一次。

不上孝敬?

那就是不想要這份工作。

這工作雖然不咋地,是雜役,但好歹穿著帶“捕”字的灰馬甲,是官方制服。

而且,偶爾也能有點油水。

比更底層的百姓要滋潤許多。

所以儘管很心疼,可是該上的孝敬,卻一點不少。

徐太平見狀。

笑笑。

朝吳六一擺頭:“六一啊,把這些銅錢還給他們。”

吳六一愕然:“啊?”

王大山、周大富也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望向徐太平。

其他捕快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目瞪口呆地看向徐太平。

這又是鬧哪一齣呢?

徐太平心中暗笑。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現在,剛才捨不得掏錢只送了幾個銅板的傢伙,該後悔死了吧?

卻施施然道:“本捕頭也曾是捕快,如何能不知道大夥兒都過得艱難?

“既然知道,又如何忍心盤剝你們。

“可是,規矩就是規矩,規矩不能破,這孝敬,本捕頭不得不收。

“所以呢,只能破例一次。

“這孝敬,上了賬本,就等於到了本捕頭的心裡。

“本捕頭感受到你們的心意,也就行了。

“錢呢,原封不動退回去,也是本捕頭回敬你們的一點心意。

“我這人就這樣,你們對我好,我也對你好。

“你們對我幾分好,我就對你們幾分好。

“明白了?”

不等眾捕快答話。

直接擺手:“吳六一,周大富,退錢。”

吳六一和周大富不敢怠慢。

又對著賬本一五一十地退回去。

退到最後。

徐太平忽然喊住:“等等,那個花錢,給我留著。”

花錢。

非流通錢。

是民間鑄造,紋飾多為吉祥喜慶的文字或者神獸、宗教符號。

這類銅錢,統稱花錢。

徐太平看到的這枚花錢,挺厚實。

包漿也潤。

一看就有不少年頭。

正面雕著“太平”二字。

反面則以單線條勾勒出一名帶刀騎士縱馬賓士的剪影。

吳六一見狀怒喝:“哪個王八羔子敢用花錢來糊弄徐爺?”

徐太平卻擺擺手:“我覺得挺好,有我名字,便是與我有緣,這花錢,我就收下了,就當是你們所有人共同的心意。”

吳六一立刻滿臉堆笑:“徐爺仁慈。”

徐太平沒理會。

而是緩緩起身,看向眾捕快。

淡淡道:“規矩走完,本捕頭自此正式上任,醜話說在前邊,想跟著本捕頭吃肉,只有倆字——聽話!

“聽話!

“聽話!

“還踏馬是聽話!

“只有聽話,只有跟本捕頭一條心,才有資格跟著本捕頭吃香的喝辣的,否則,趁早離開!

“若是讓本捕頭髮現有人陽奉陰違甚至吃裡扒外,本捕頭有的是手段收拾他!

“言盡於此,好之為之!

“散會!”

這半天。

眾捕快的心情急速上下起伏。

忽高忽低。

忽上忽下。

可就在這不斷地起伏中。

再無人敢小看徐太平。

更有捕快恨不能為徐太效死。

縣衙內。

縣令書房。

周玉成看完全過程。

默然。

片刻後輕嘆一聲:“這個徐太平,是個人才。”

徐青立刻跟上:“確實,一整套手段流暢自然,恩威並施,打壓拉攏,不到半天時間就把這群雜役收拾得服服帖帖,儼然積年老吏,極高明。”

周玉成點頭。

又搖頭:“可惜,雜役出身,又不識字,天賦也一般,縣級捕頭已是極限。”

徐青也滿臉遺憾:“確實可惜了。”

周玉成擺手:“按計劃行事,嗯,不用等明天了,現在就把水鬼殺人案給他。”

“是,東家。”

捕快班。

徐太平拿到卷宗。

內心狂喜。

表情卻滿是愕然:“徐師爺,這案子,真的給我?”

徐青面無表情點頭:“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是第一把火,是縣太爺對你的考驗,也是一個機會,要是能在五日內破案,縣太爺不但有賞,還會重用你,否則……”

否則什麼?

那還用說?

當然是不重用。

甚至過段時間直接一腳踢開。

徐青面色凝重地接下。

送徐青離開。

然後。

捕快班炸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