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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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和陛下一同踏上兩儀殿的華美地毯,在諸人的注視下,走向了高大輝煌的正門。
殿內,妃嬪和朝臣們面面相覷,均有些好奇,坐在座位上不住地往外頭瞧。
戚寶林皺著眉頭看著沈霽空空如也的座位,嘀咕了句:“每天瞧著悶不吭的,心思倒是多!”
陸才人長睫掀起看向殿外,面上沉靜溫婉,抓緊帕子的手卻暴露幾分緊張。
那日沈寶林的掌事宮女霜惢來送信的時候,只說這是一件能討太后歡心的好事,讓她只管替她說兩句話便是,旁的不用擔心。
她也問了霜惢到底是要做什麼,霜惢卻神神秘秘的說小主不用多問,得留些新鮮感才好。
沈霽近來得寵,也不是行事莽撞之人,她這才同意了,若是真能得太后關心,那必然有她一份,若是實在倒黴惹了太后不悅,那她也只是說兩句話,並非始作俑者。
孰輕孰重,值得賭上一把。
只是不知為何,近日她心裡總隱隱有些感覺,沈霽似乎並非如她想象中那般膽小好拿捏,事態總是朝她預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兩儀殿地勢高,南北兩門都有九九八十一層白玉階,皇帝扶著太后一直手,二人並肩走到殿外,白玉欄杆前站,偌大的皇宮盡收眼底。
碧藍天幕下,正午時分的日光金燦得鋪滿大地,金瓦紅牆,仙宮瓊宇,氣勢何等磅礴。
太后同陛下一起抬起頭,重重宮闕里,依次高升了八個巨大的紙鳶,上面朱底金字,赫然寫著。
“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數條長短一致的飄帶下是整整齊齊的佛經,太后定睛辨認,是《地藏菩薩本願經》和《長壽經》,講孝道和祝長壽。
她記得,當初皇后似乎就是因為一本佛經向皇帝舉薦了沈寶林。
今日看來,沈寶林雖是平民出身,膽量倒好,敢在今日這般多人跟前送這樣的賀禮。
劍走偏鋒,頗通佛理,倒是個古怪的女子,有點意思。
太后偏頭瞧了皇帝一眼,再次仰頭望向空中的紙鳶,徐徐春風裡,恍然想起皇帝幼時,她是如何在春天帶著他放紙鳶的。
皇宮森嚴,不得自由,小小嬰孩能有的玩樂極其有限。皇帝自小便閒不住,愛纏著人問東問西,對什麼都好奇。
小小的後宮困不住翱翔的鷹,皇帝自小志向在天地之間,紙鳶就是他看世界的眼。
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皇帝登基,也再不是當初那個愛放紙鳶的孩童了。
回憶湧上心頭,太后那雙總是明晰得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睛湧上幾分暖意和感慨,溫聲道:“許多年不見有人為哀家放紙鳶了,倒是想起你小時候的樣子。”
秦淵低眸淡笑:“已經十年有餘了,從前和母后放紙鳶的日子彷彿還在眼前一般。”
沈霽的身影從宮道口出來,迎著明媚的春光拾級而上,八十一道白玉階,她纖瘦姣好的身影步步靠近,走到了太后和陛下面前。
“妾身給陛下、太后請安,賀太后長壽安康,福祚綿長。妾身出身微末,只想出如此拙計來哄太后歡心,還請太后莫要怪罪妾身自作主張。”少女鸝音曼曼,恭謹之餘帶著小小的羞赧,她一身水綠,白皙膚色襯的玉軟花柔,一雙好看的眸水靈靈的,好像在等著誇。
宮中人人都傳沈寶林容貌絕豔,十分得皇帝喜歡,她今日一見才算知曉了幾分。
這般容色,性子又乖順聰慧,難怪。
太后上下打量著沈霽,又淡淡掀眸瞧一眼皇帝,輕笑了聲:“出身微末卻孝心可表,無妨什麼形式,哀家很喜歡。”
“不必拘著禮了,起來吧。”
沈霽嫋嫋起身,微微頷首低眉,規矩很好。
太后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長:“你如今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怎麼喜歡佛經?”
她福身柔聲說著:“回太后的話,從前在家中時祖母身子不適,母親便總是要妾身抄寫佛經去寺廟中焚燒祈福,久而久之背下不少,讓您見笑了。”
“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太后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梅英。
梅英即刻會意,朝沈霽笑著說:“小主有所不知,太后娘娘最是潛心禮佛之人,長壽宮的偏殿便設了佛堂呢。”
沈霽柔柔抬眸,太后看著她說:“既然是個有心的孩子,從明日起,你無事便來長壽宮陪哀家坐坐,你可願意?”
她怔了一瞬,忙屈膝下去:“多謝太后恩典,妾身榮幸之至。”
三人一同回到兩儀殿內,眾人的視線落在了錯後一步的沈霽身上。
能跟在陛下和太后身邊一起回來,可見是沒有惹太后生氣,反而討了歡心了。
宜妃掀眸看過去,輕嘆道:“沈寶林當真是命好,平民出身,先是得了陛下寵愛,這時候又得了太后歡心,往後若是再有人想肆意欺辱沈寶林,也得掂量掂量太后的意思,當真是旁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區區一個民女,也能在宮裡平步青雲了不成!
太后素來不喜人專寵跋扈,沈寶林這樣的人竟也能看到眼裡去。
林貴妃死死盯著沈霽走來的身影,氣得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太后不喜歡爭風吃醋專寵太過之人是假,不喜歡她才是真!
心此時冰冷到了極點,林貴妃從沈霽身上收回視線,一雙寒意森嚴的眸幽幽看向了宜妃:“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宜妃的心猛然一顫,立刻斂眸噤聲,不再言語。
林貴妃深呼吸一口氣,華麗的護甲在桌上刮出深深的痕跡。
陛下的心只能是她林璇璣的,誰都別想搶,不論背後是誰,家世如何,她林氏一族還看不到眼裡去!
沈霽在殿內福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中尚有些不能平靜。
她沒想到,太后竟真的會因她的賀禮而高看兩分,讓她無事多去長壽宮坐坐。
要知道,若是她從今往後真的能得了太后的歡心,在宮中無疑是多了層保障,素來只有為了陛下的寵愛爭破頭的,還沒有為了表孝心勾心鬥角的。
就算日後陛下不再寵愛她,可只要有太后這座靠山在,後宮那些見風使舵的宮人和看不起她的人,都會因為有了太后在她身後而再三思量。
縱使未知花期多久,可那一刻,陛下是想護著她的。
沈寶林真的討得了太后歡心,陸才人心中緊繃的弦倏然鬆弛開,頓時放鬆了下去。
她們這些人在殿內,不大看得清外頭的景象,只隱約看見幾只紙鳶,不知道里頭究竟有什麼彎彎繞繞。陸才人以帕掩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沈霽,對她的忌憚愈發深了一層。
“沈妹妹,”陸才人莞爾一笑,說著“你前天叫人去找我原是為的這件事,瞞姐姐瞞得好苦,今日你得了太后歡心,姐姐也沾你幾分光。”
沈霽低眉淺笑:“姐姐說的哪裡話,咱們親如姐妹,原是不必分這些的,只是我有主意的時候也拿不準太后到底什麼態度,怕說多了反而連累姐姐。”
陸才人點頭笑,湊過去低聲說:“我瞧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錯,你又討了她歡心,想必今晚陛下又要去緲雲塢了吧?”
沈霽不好意思地垂睫笑著,搖搖頭:“陛下的心意,我怎麼好猜測呢,今日出彩者眾多,我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入夜後。
沈霽坐在桌前看一本棋譜,霜惢端著杯安神的花茶走過來,眼角眉梢具是笑意,輕聲道:“小主今日出了這麼大的風頭,說不定今晚陛下又要點您的寢呢,真真是雙喜臨門了。”
“只是奴婢沒想到,您怎麼沒在太后跟前告李美人一狀,也好叫她吃一壺。”
沈霽不抬頭,仍垂睫看著棋譜:“我跟太后說李美人做什麼,這事自有皇后去說。昨日在竹雲館裡,我是故意氣她的。”
“至於今日點寢,應不會是我。”
霜惢不解地看過去:“為何?您今日顯然最得太后歡心,還要您無事便去長壽宮呢,旁人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再說了,陛下一貫疼您,一進後宮先來的就是咱們緲雲塢,奴婢實在想不通。”
沈霽沒同她解釋太多,只是翻書的動作頓住,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和太后都是心思深沉,難以琢磨之人,行事不會憑一時興起,更不會憑一人喜好。
所以——
陛下會同她說那些,是為她考慮不假。
可除了為她留尋個更妥帖的靠山,也是因為陛下當時便知道,日後,他的心思會放到旁人身上,她註定是要受冷落的。
沈霽淡淡看向宮門的方向,合上棋譜:“也許……是嬈嬪吧。”
半個時辰後,鳳鸞春恩車的聲兒悠悠落到了嬈嬪所住的頤華宮西偏殿,又是一夜。
不出她所料,往後這一個月,沈霽再也沒有見過陛下一面。
這一個月裡,嬈嬪最得寵,從嬈嬪晉為了嬈貴嬪,升為了頤華宮的主位,其次便是戚寶林,身為嬈嬪的堂妹,她時不時便去頤華宮跑,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倒真得了陛下兩份青眼,晉為了常在。
再往後便是林貴妃、陸才人等人,各侍寢過一次,最出挑的還是嬈貴嬪和戚常在,風頭一時無兩。
曾經炙手可熱的緲雲塢漸漸冷下去,便是陸才人也不再來緲雲塢跟她姐妹相稱,反而同戚常在關係走得越發近了,也就只有班玉雅還是常常來沈霽這裡跟她作伴。
好在她每日都去長壽宮為太后抄經禮佛,侍奉在側,也不曾有過宮人為難過她,不知是因為太后的緣故還是因為沈霽失了寵,連竹雲館的李美人也未曾再找過她的麻煩。
四月十七,天漸漸熱起來,正午時分若是出門,肌膚上都要出一層薄薄的汗。
太后留她在長壽宮用午膳,她侍奉著太后歇下,準備從長壽宮穿過梨林回春瀾宮。
從長壽宮出來,先踏上南四宮最寬的那條宮道,往東一點,就是鳳儀宮。
沈霽撐一把八骨油紙傘,正準備越過宮門,往梨林方向走,身側的霜惢小聲說著:“小主,您瞧,好像是戚常在前頭跪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