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永遠，永遠

臨離別的最後一晚。

也正因為如此，今天的客人都離得很早，這幾日的忙碌下，也終於有了點清閒的時光。

一大家子人圍桌而宴，相談甚歡。

這頓飯大家反而都敞開了話匣子，即便是有大人在場，也放開了膽子說了些玩笑話，倒也都無傷大雅，反而其樂融融。

眾人離席之時，又各自忙活著自己的事情了。

悅然回到廚房，洗了碗。

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勞累，準備到一旁前院新修好的涼亭裡頭歇會。

林霖也端了一盤果子過來，似乎是想和她單獨聊會兒天。

“來，咱來點飯後水果吧。”

“好嘞。”

悅然接過果子，點點頭。

果不其然，就聽到林霖開口說：“剛剛在飯桌上，我還有些話想說……只不過剛剛人多，便想著，一會兒再找個機會，咱倆單獨嘮嘮。”

“好呀。”

林霖看著悅然漂亮，但又由於年齡限制，顯得稍許青澀的面容，可是眉眼間又透露出成熟。

種種痕跡加起來，她終於開口說道：

“你……經歷過時空錯亂嗎？”

竟然——

林霖把她拉到一邊，是突然和她說起這個。

齊悅然頓時覺得有五把利刃同時從她的頭上降落一般，讓她的靈魂都不甘地散落在了這片地上。

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讓她的呼吸暫停，大腦一片空白。

那種突然被人揭開最深處的秘密的感覺。

就好像突然被人扒了衣服。

即便是在初秋，這個仍然十分燥熱的田家，都讓她的血液突然被凍住一番。

可是她從來沒有做過什麼不好的事。

她也不應該慌張。

只是林霖問得實在太過突然，讓她毫無準備。

齊悅然的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來一點聲音，就好像被人操縱了一番。

見到她的表現，林霖心中也有了答案，並沒有再追問，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放心，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問……因為你大約是我能分辨出來的、一個和我一樣的……經歷過其他時空的人。”

“你是說……？”

齊悅然難以置信地看著林霖，她沒想到，眼前這個滿臉書卷氣息、又有著理工科冷峻嚴謹的女生，竟然也不是這個時空的人。

“對。”林霖點點頭，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或許其他人很難相信，可是你大約也經歷過，就可能會比較理解吧。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因為我經歷這些，心中秘密實在壓了太久，又找不到別人說，所以只想跟你聊聊。”

“好。”悅然抿唇，從剛剛的震驚中逐漸走出來，願意聽林霖的傾訴。

“我從小學到初中，都是一個很喜歡文學的女生，曾經的夢想其實是想當一名文藝創作者。”

悅然表情微動，有些震驚。

畢竟林霖現在的愛好……看起來和文藝都不太沾邊。

“嗯……你可能也發現了，我現在研究計算機、機械、電子……各種基礎性強，急需發展和創新的工科，和以前判若兩人。”

“……是。”悅然點頭。

林霖回憶起過去，展開訴說。

“那是因為，初三升高中的那個暑假，我跟著爺爺一起出海，發生了一次意外。我們的漁船觸礁，發生側翻，那天狂風暴雨，所以……”

她避開細節沒說，或許是因為時間久遠，已經記不清，又或許是太過刻骨銘心。

“但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藏在了地窖裡，也是和爺爺一起。

當時，我以為，我們是從漁船上獲救了，卻沒想到，居然回到了1841年。可是地窖終究不保險，親人還是被殺害了。

後來，我在那個灰暗的年代，呆了其實也不到三個月，但我卻經歷了朋友被捕，村民被剝削，村莊被搶劫，民不聊生……

就像做夢一般，在那個年代，我飄零許久，還是難以生活，卻發現，睜眼，又回到了1985年。

我以為我只是做了場夢，卻發現自己已經昏迷了三天。而在夢中為了救我而犧牲自己的爺爺，也已經與世長辭。

或許是那一場像夢一樣，無比真實的一段經歷，所以後來，我的志向不再是成為一名文學家，高中分班時，我毫不猶豫選了理科，認真學習，轉而從事了工科專業研究。”

語畢。

淚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滾落。

怪不得……

怪不得！

一瞬間，悅然之前的那些疑惑都有了解釋。

為什麼上輩子沒有聽說過林家兄妹。

為什麼林霖見到自己之前的產品風格簡單，有些夕陽化，會那麼憤怒。

這些都是因為她曾經也經歷過這些。

所以她揹負了比尋常人更加堅定的夢想和信念，一路走來，勤懇辛苦，卻從來沒想過放棄。

或許，這就是中華巾幗刻在骨子裡的堅韌！

她的思路也被開啟，胸襟更加寬闊。

傍晚她還在猶豫，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但現在，她已經想明白了。

無論在哪個年代，她都能不斷努力、不斷成長，讓國家不斷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

這就是她來到這個年代的意義。

不僅是為了自己，有更好的學習環境，能夠找到自己最敬佩仰慕的老師。

能讓媽媽做一回自己，更好地發展自己的事業。

讓身邊的女性也不再被傳統婚姻觀念束縛，犧牲自己，照亮原本就灰暗的婆家，而應當擁有自己的生活。

她的開店之路才剛剛起步，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製造業就需要她們來不斷添磚加瓦，實業振興！

悅然緩緩露出一個微笑，對林霖說，“我來自未來，也想和你說說，未來的中華會是什麼樣子。”

林霖之前就猜到悅然來自未來，今天得到證實，不免更加興奮。

她激動地拉過悅然的手，說道，“好呀，你快和我說說！”

齊悅然露出驕傲的表情，自豪而言：“就在不久的將來，人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再也沒有了戰爭，別的國家根本不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乘著東風，我們飛速發展著，人民都走向富足……

所以，你的努力是有回報的，未來，你一定會在擅長的領域發光發熱。”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悅然感覺，自己這幾天比之前明顯更容易感到疲憊了。

恰逢晚上村裡有名的老郎中路過，給外公看了病，開了幾帖中藥料理身子。

悅然也悄悄把老郎中拉到偏房，請他給自己把把脈。

果然。

什麼都瞞不過中醫的眼睛。

郎中先生把話說得很直白。

“你要好好休息啊，姑娘。我不知當講不當講，感覺你的身體……比一般人要老很多，就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藥呢，我也開不出來，感覺你已經經歷過大劫，現在面相卻又還算精神，倒也已經很不錯了，可真是個稀奇事！

老夫也沒有什麼別的話，你得好好休息，或許還能再調理好些的，我醫術啊，終究是有限了……”

送走老中醫的那晚，悅然躺在床上，靜靜想著他剛剛的話。

雖然中醫實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前因後果。

可是她自己心裡卻門清，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這身體本來就不是她的，她來這兒的時候，原主就相當於已經去了。

加上原主又是個孤兒，大約是有些遺傳病的，之前有些肥胖，身體也一直不太好，她沒去醫院正經全身體檢過，所以很多情況，其實她並不知道。

只是一直不體檢，就當作自己沒病了。

這也是她之前一直堅持鍛鍊身體的原因，就擔心原主的這個身體出什麼意外。

悅然也知道，自己這輩子的任務基本完成了，媽媽不會重走老路，外公的身體也會一直健康，電器行也能有朋友們一起打理，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一切都像她最開始預料的那般，越來越好。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夜。

天空拂曉，竹林中隱約傳來了鳥鳴聲。

或許又到了新的一天。

悅然放棄入睡的時候，迷迷糊糊間，卻進入了夢境，她遇到了一個自稱“時空管理者”的人。

時空管理者表示是自己工作的疏忽，才讓她飄到了這個世界。

“在原來的世界你被搶救了過來，只是……時空在不停流逝，即便是我們，也無法停住時間，讓你回到那個時刻。

你在這裡的小半年中，未來世界已經過了一百年，但是那個時代科技發達，生活美好。

我們再次向您表示歉意，表示為了彌補您，將給您兩個選項，是願意回到原來的未來世界，還是留在這個世界。

如果您願意回到未來，將會帶上現在的身體，並且立馬恢復健康，作為補償，還能給您附贈豐富的物資，在那個世界，有極高的起點。

當然，如果您選擇留在這個世界，我們也會助您恢復健康，但為了不讓世界的其他人恐慌，您還是隻能維持現在的學生生活。”

齊悅然不相信這是真的。

她狠狠掐著自己，卻發現怎麼也醒不過來。

直到時空管理者又對她說，“女士，您不用質疑，我們找到您，就是希望您給出選擇的，您的時間並不多了，身體正在極速老化，相信您也能察覺出來。”

悅然放棄掙扎，埋頭沉思。

未來世界？

一百年以後。對她來說，以前的親友都已經千古，那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有錢又有什麼用，舉目無親的孤獨，將會令她無法忍受。

齊悅然不願意回去，睡夢中囈語著：

“媽媽……”

“媽媽。”

她自己當然不知道她在說夢話。

只是痛苦的時候，總會不由地喊出這個最親的人的名字。

但，葉華平和她就在一張床上，就躺在她的身邊。

聽見了齊悅然的聲聲呼喚。

這麼多天，她早已發現。

悅然的到來，絕非陌生姑娘莫名闖入她的世界。

想起夏初的一個午後，也是床邊。

她翻著書，守著悅然。

她睜眼第一聲就叫著她“媽媽”。

葉華平悄然流淚，欣然應聲。

“悅悅，我一直在呢。”

“媽媽，永遠都在。”

“永遠，永遠……”

·

忽而入秋。

清晨的第一抹霞光咬破黑夜，灑滿大地。

窗外落葉紛紛揚揚……

逐漸覆蓋了來時的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