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有記憶以來,外公就早早掉光了頭髮,常年戴著一頂帽子。

但是舅舅到中年也沒掉過頭髮,說明葉家基因並沒有脫髮的遺傳特徵。

每次回鄉下見到外公時,總是不停咳嗽。

身上乏力,站不了多久便要在躺椅或者床上歇著,然後是無法控制的消瘦。

她曾偶爾聽上輩子的醫生說,這是長期接觸有害物質的結果,他需要靜養,需要遠離那些有害物質。

但外公是那種寧願犧牲自己也要為家人付出的人,他並未把醫生的告誡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他在工作中突然暈倒,被緊急送往醫院。

經過檢查,醫生告訴外公,他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如果不立即停止工作,他的生命可能無法維持。

從那時起,外公便開始了他的臥床生活。

他的身體越來越瘦弱,精神也越來越差。他曾試圖站起來,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他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需要家人的精心照顧。

齊悅然當時年紀太小,看著外公的病情日益惡化,心裡無比難過。

一個曾經堅毅如鐵的男子漢,如今不知為何而深受病痛折磨,生活也因此變得艱難。

是什麼導致葉思源臥病在床一輩子,而罪魁禍首卻從無悔過之心,未曾探望過一次?

想起上輩子母親和舅舅說過——

上面的勢力……

廠子……

倒閉了,沒辦法找到人了……

是化學廠!

齊悅然心中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卻也陷入了和上輩子的母親和舅舅一般同樣的困境。

證據呢?

她手上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化學廠有問題。

外公丟了工作的話,舅舅還年幼,學費又該怎麼辦?

就是化學廠。

利益保護傘之下,化學廠以犧牲員工健康來牟利,卻得不到處置!

一定是外公年輕時在化學廠工作,由於這個的防護措施並不完善,他每天都要接觸大量的有害物質。

一開始,員工們都未察覺到任何不妥,畢竟一個個都是身強體壯的大男人。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身體開始出現異樣。

當年她年紀小,事情已成定局,不能為外公做些什麼。

但現在,事情還完全有迴旋的餘地。

外公一直對她不薄,祖孫之間親情深厚,她絕不可能放任化學廠的無良老闆逍遙法外。

不僅是為了外公,也希望那些還在工作崗位上的人們能好好保護自己,避免像外公那樣深受病痛折磨。

“悅然啊,最後一個菜也要出鍋了,火可以夾到另一個灶口,把那餘熱用來燒水了。”

“好。”

齊悅然一邊想著,一邊按照外婆吩咐,幹著手上的活。

“行啦,孩他爹,快來幫我盛菜、數筷子,估計孩子們都餓壞了。”

方蘭君又輕聲和葉思源聊著:

“說來我也覺得悅然這孩子跟我有緣,長得和我不像,但幹起事來卻像我十幾歲時候的樣子,看她就覺得親。”

雖然聲音不大,但齊悅然還是聽到了;

“姨,您不嫌棄就好。”

齊悅然笑笑禮貌到,心中卻已經留下了疑惑。

外公這輩子看起來還很健康……

到底是什麼讓他上輩子的後半生一直臥病在床。

趁現在還有時間,她一定要把事情調查清楚!

·

七月底八月初的時間,正是農忙時期。

工作日期間,葉思源四五點天剛亮就騎著腳踏車往廠裡趕了。

方蘭君見丈夫起得早,也早早地煮了一頓餃子。

齊悅然快八點了才醒過來,葉華平見她是客人,也沒有吵醒她。

本來她還想著有什麼辦法能讓葉華平帶著她一起,兩人去葉思源工作的化學廠觀察。

她也好為以後收集證據做一定準備。

但外公出發的時間實在是太早了。

而且葉華平下午還得去找姐姐葉華雲說話,估計沒法答應她。

她昨晚上跟葉華平一起睡,兩個人玩到很晚。

後來又想著母親這輩子的生活,胡思亂想一直沒停下來,失眠到了後半夜。

葉華平一直拉著她分享自己房間裡有趣的書籍,又炫耀著高中時期的那些獎狀。

“這麼厚一疊獎狀,你這麼厲害!”

齊悅然由衷誇讚道。

想起自己小時候拿到獎狀,媽媽就不停地誇她。

現在和媽媽比起來,自己那幾張獎狀,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是啦,不過我們這兒獎狀也沒啥含金量。”

葉華平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哪有,能拿到就很厲害了!”

“你就喜歡哄我!”

“……”

齊悅然一張張的看著眼前的獎狀還有獎品。

一件件,不算新,但卻很有年代感。

一看就知道這是上世紀的獎狀版式。

這些東西她不曾見過。

大概是葉華平參加工作之後就沒有從家裡帶走。

後來物品老化,方蘭君也沒有刻意儲存,就這麼扔了。

她透過這些物件,看到了葉華平背後的高中生活。

她再次意識到,母親是個多麼優秀的人。

不應該被埋沒。

也不應該由於目光受限,而只在縣城的小醫院裡面工作。

她知道,父親的老家隔這裡也不遠。

不免有些好奇,讀軍校的父親也開始放暑假了嗎?

這麼簡單的問題,她卻需要靠猜測。

未免有些可笑。

平時和父親的交流太少,甚至不知道他學生時代如何。

就算出於好心,想去看望他,畢竟是她的父親。

她又能和他說什麼呢?

·

等她洗漱好,打算草草出門。

葉華平和葉德安兩姐弟已經跟著方蘭君在田裡忙活了。

現在這時候,別說自己家裡沒有收割機。

她們這個山窩窩裡,連生產隊也沒這個先進裝置。

所以現在完全靠著鐮刀純手工收割。

一季稻她們才收割了一半,還有一半在地裡等著她們呢。

而且還不止收割,正值酷暑,灌溉播種也是件難事。

齊悅然吃了蒸鍋裡給她留的那兩個饅頭,拿了頂草帽,就開始往地裡跑了。

外婆家面前的這個池塘,這塊地,她太熟悉了。

上輩子學生時代的暑假,經常在這個池塘裡游泳、採蓮蓬。

有時候運氣好,還能抓到一兩條小鯽魚。

反觀,奶奶俞秀英家裡,她一點都不熟。

甚至連她家裡有幾塊地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沒有池塘。

同樣的,她也沒吃到過奶奶家的新鮮蔬菜、雞鴨、蛋類。

偶爾能有點米送到她們家,也是那種快發黴起蟲的,只把她當成了垃圾桶呢。

“悅悅,你怎麼跑到地裡來了!”

葉華平揮著鐮刀跟她打招呼,順便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啊,我看你們在忙,就跟過來了,想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地方。”

“你是客人,在家好好休息,或者看看有什麼想吃的,阿姨也能給你錢,去街上買,讓你到地裡來幹活,這像什麼話?”

方蘭君直起腰板,扯高了聲音,對地那邊的齊悅然說。

聽到外婆說要給自己錢去街上買零食。

她瞬間想起來上輩子四五歲的時候,外婆在農忙中抽空帶她去買零食的場景。

“不用了阿姨,我來住這麼久,咱就是一家人了,我來乾點兒活也是應該的,就跟昨晚上生火一樣,我願意體驗一番。”

“這收谷可跟生火不一樣啊,收谷累多了呢!”

方蘭君還是不好意思讓一個客人到地裡來。

“放心吧姨,我既然願意來,就有準備的,我肯吃苦的。”

“但……”

方蘭君還想說些什麼,葉華平卻願意讓齊悅然也到地裡來嘗試。

“算了,媽,悅兒向下來就讓她試試嘛,她累了再上去唄,咱老是拒絕人家多不好啊,不是有個熱門詞叫什麼‘農家樂’嗎,就當她想到地裡來玩玩了。”

“行!”

方蘭君終於覺得,讓齊悅然到地裡不是虧待客人,而是滿足她的好奇心。

“對了,”葉華平偏了偏頭,看到了齊悅然腳上的那雙新鞋子,說,“你的鞋子太乾淨了,我帶你去換一雙吧。”

“沒事,你告訴我在哪,我自己去找就行。”

“你能找到嗎?”

“能。”

她可是這兒的老熟客。

不過是在平行時空而已。

“行。”

葉華平相信齊悅然的智商,一腳的泥也不想再搞髒屋裡。

“堂屋左邊靠裡的那間房,櫃子下面放了雙防水雨鞋,原本是我姐姐的,但是她很久沒穿過了,我洗過之後還換過鞋墊了,可以放心穿。”

“沒事,我哪講究這些!”

齊悅然三步兩步又從田間走到田壟,從田壟回到土路上,一路小跑回到了房裡。

輕車熟路,馬上找到了雨鞋。

她本身也沒那麼刻苦能幹。

農活她還從來沒幹過,更別說收穀子了。

但她一想到是幫媽媽和外婆減輕負擔,又意志堅定地換上了鞋,蹦躂著跑到田裡了。

齊悅然第一次拿起鐮刀,眼神裡充滿了專注與決心。

她的臉色紅潤,一縷髮絲貼在額頭上,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擺動。

之前賣了頭髮,現在過了快兩個月,頭髮也長了許多。

加上人也瘦了些,頗有溫婉少女的模樣了。

畢竟是在幹農活,祖孫三代都穿著樸素的布衣。

陽光灑落在一片金黃的稻田裡,稻穀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彷彿是大自然的歡歌。

草帽下,秀髮在陽光下微微發光,為這幅畫增添了一抹淡淡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