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地冥想放空大腦,避免被消極的情緒所影響,安吉爾把目光投向了腦海中虛構的表格右邊。

加入值夜者的好處自然也不少,根據鄧恩所說,正式成員的薪水是現在的一倍,也就是每週6鎊,相當於年薪300鎊以上,這不包括上週完成格林夫人的委託獲得的“外快”,而且週薪根據工作年限還會逐漸上調。

這個時代,年收入超過300鎊已經相當豐厚了,一般工人的週薪只有1鎊左右,碼頭工那種臨時僱傭、工作不穩定的工種收入更低。

如果拒絕成為正式成員,別說6鎊的週薪,恐怕現在非正式成員的3鎊也會離自己遠去吧?

僅靠自己繼承自科爾·格蘭傑的存款,那200多鎊,恐怕支撐不了多長時間,更何況晉升需要的魔藥材料並不便宜,哪怕只算序列8的“教唆者”魔藥,任一種主材料的價格都超過了她全副身家。

當然,離開值夜者,自己也可以另尋工作維持生計,不至於坐吃山空。

自己槍法出眾,近身戰鬥能力也不俗,可以當一名普通的僱傭兵,聽說整個廷根市的安保公司和私家偵探都忙得不可開交,現在加入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又或者學學穿越者前輩羅塞爾大帝,出賣一些自己頭腦中的先進知識、理念,也不是沒有一夜暴富的可能。

猶豫片刻,她還是在右邊填上了第一個詞,“穩定的收入”。

除了收入,身為值夜者成員的福利也是她這些天來感受頗深的一點。

光是這些天她練習射擊打掉的上百發子彈,恐怕就價值好幾鎊了,這還沒算透過警徽免費使用的靶場,其他人使用靶場是需要繳費的,1小時3蘇勒。

武器也是免費領取的,一把左輪手槍要整整3鎊,聽老尼爾的意思,只要武器稍有磨損,就能免費更換,這也能省下不小的開銷。

如果成為正式值夜者,她還會獲得“見習督察”的身份,聽著就像是不小的警銜,這對日常生活和處理普通的糾紛都是很有利的,只要掏出警徽,在普通民眾眼裡,自己就天然站在了正確的那方。

還有各種練習神秘學儀式的材料,大多可以申報領取,這次製作“風暴匯聚”和“幻磷噴發”子彈,由於製作成功率超出預期,過程中結餘下了不少的材料,摺合成現金的話甚至不比固定的收入少。

而且聽說死亡還有高額的撫卹金?可自己無親無故的,撫卹金又和自己有啥關係呢?

安吉爾想到了科爾那個在貝克蘭德讀大學的妹妹,“安吉爾·格蘭傑”名義上的表姐,如果自己犧牲在崗位上,撫卹金應該就會交給她吧?

拋開這個不太吉利的想法,安吉爾填入第三個詞,和左側“危險”對應的“安全”。

這並不是自相矛盾,加入值夜者確實存在危險,但她可沒忘記,自己殺死了雪倫夫人,已經在“魔女教派”那掛上號了。

雪倫夫人也曾經和科爾·格蘭傑透露過教派的規模,存在不止一位序列4的非凡者,也就是“半神”級別的強者。現在自己還活得好好的,八成是對方還沒空管自己這種小角色,而非已經安全無虞了。

作為北大陸著名的邪教組織之一,“魔女教派”幹出的事包括但不限於刺殺政要、獻祭儀式、大規模屠殺,在每個正神教會都是上了黑名單的,只要加入黑夜女神教會的非凡者武裝,哪怕是“魔女教派”的高層,想要殺死在冊的官方非凡者,也需要掂量一下後續的影響,自己的安全無疑能得到更多的保障。

再不濟,面對追殺,擁有一些非凡者隊友,也比單打獨鬥要強,多名低序列的非凡者聯合起來,戰鬥力是可以超過單箇中序列非凡者的,這點在殺死雪倫夫人的戰鬥中得到了很好的驗證。

說到其他非凡者,安吉爾突然想到了老尼爾教給自己的符咒製作方法,以及克萊恩答應的“占卜課程”。

不同序列的非凡者之間,不但能配合戰鬥,在神秘學知識上也能優勢互補,原本科爾·格蘭傑作為刺客,導師兼上司的雪倫夫人也是刺客序列晉升的,能教他的知識只有刺殺和教唆相關的內容,屬於是進入資訊繭房,封閉自我了。

但在值夜者內部,不但有數個不同途徑的非凡者,可以互通有無,還能閱讀教會內部的文獻,獲得外人難以得到的各種神秘學知識。

想起在“塔羅會”上侃侃而談的“倒吊人”,對比交流資訊時懵懂無知的自己,安吉爾將第四個詞,“神秘學知識”填入了表格中。

這樣兩邊就各有四個關鍵詞,顯得比較對稱、美觀了。

同樣,在安吉爾心中的天平上,兩邊的選擇也同樣沉重。

自己再次面臨著收到雪倫夫人信件那天的抉擇。

是拒絕加入值夜者,再次孤身一人面對這個陌生但卻廣闊的世界,還是成為正式成員,和這些天已經逐漸熟悉的隊友共同戰鬥?

鄧恩·史密斯讓她把選擇留到聖堂回覆的那天,但安吉爾知道,自己如果今天下不了決定,到了當天也一樣會無法抉擇。

她的視線在十字路口兩頭徘徊,無法下定決心。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只得在表格中央加入了第九個詞:“回家”。

是的,回家。

來到“這個世界”超過10天了,她擁有了自己的身份,暫時的工作,幹掉了威脅最大的敵人,還交了不少朋友。

但這裡並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在英格蘭的利物浦,不在阿霍瓦郡的廷根市,自己是21世紀的現代人,而不是這個……神秘的蒸汽時代的居民!

但如何踏上歸途,安吉爾一籌莫展。

她詳細瞭解過羅塞爾·古斯塔夫大帝的生平,這位第五紀最著名的王者,疑似……不,應該是確定的穿越者,那波瀾壯闊的一生。

根據記載,羅塞爾大帝直到老年,被刺殺於白楓宮之前,都一直持續進行著超越這個時代的創作和技術革新,這說明他也一直沒有找到“回家”的路,而是在這個世界度過了一生。

當然,也許在死後,羅塞爾大帝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魂魄重新回到了地球,但這種事壓根沒法驗證,而且這樣的“嘗試”也只有一次機會,安吉爾不打算這麼早就去試試。

那麼,剩下的辦法就只能從神秘學中尋找了。

說不定各大教會中有著穿越者的記錄?或者留下了前往其他世界的方法?如果走這條路的話,加入正神教會無疑是個好的開始,只要積累貢獻,逐步高升,應該就能慢慢接觸到這些隱秘的知識。

又或者試試尋找其他的,還活著的穿越者,有一有二就有三,這個世界已經有了羅塞爾大帝和自己,未必就沒有第三名穿越者存在。

自己可以在報紙上刊登英文的尋人啟事,買下版面畫上大幅的核輻射警示標誌,或者一些只有現代人能懂的梗,只要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知識,都會引起潛伏的穿越者注意。

如果要這麼做,離開值夜者,恢復自由身才是更好的選擇。

這樣就又陷入兩難了……

加入新的關鍵詞並沒有讓安吉爾的選擇變得更輕鬆一點,她嘆了口氣,決定先到老尼爾那領取子彈,再慢慢決定。

右拐離開十字路口,來到武器庫的鐵門前,她輕輕敲了敲門,很快得到回應。

“是安吉爾嗎?請進吧。”

推開大門進入武器庫,老尼爾仍是那身長袍裝扮,坐在桌前,研究著手頭那幾頁羅塞爾大帝的手稿,桌上已經擺了幾張寫滿符號的紙張,一壺散發著奇特香味的咖啡正冒著熱氣。

見安吉爾進來,他頭也不抬地說道:“是來領取今天的子彈的吧,稍等一下,我畫完這幾個符號。”

他拿著鉛筆在空白的紙上寫寫畫畫,把手稿中的幾個字元謄抄到上面,安吉爾認出其中一個字有點像是“太陽”或者“日期”的意思,但不確定,她對中文的認知僅限於廣告上追求時髦使用的寥寥數個漢字,又或是名人紋在身上的金句,面對滿頁的方塊字只能扼腕嘆息。

像繪畫一樣寫下幾個漢字之後,老尼爾舒了口氣,放下鉛筆,抬頭向安吉爾望來。

“今天克萊恩沒跟你一起嗎?”他探頭望了望安吉爾背後,發現來的只有一個人,疑惑地問道,“你們平時不都……哦,我想起來了,他今天輪休。”

他拍了拍長袍上的鉛筆屑,站了起來,拿過一旁的鑰匙串,麻利地進入後方的武器庫。

“還是老樣子?”

門內傳來老尼爾的聲音,但不等安吉爾回答,他就拿著一盒子彈返回了外間。

“30枚普通手槍彈,不用簽字了,反正這口徑只有你在用。”

將紙質子彈盒交給安吉爾,老尼爾又恢復了“羅塞爾研究家”的慵懶,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準備繼續自己的破譯工作。

“對了,克萊恩說你對占卜術很感興趣,我上週剛教會他,你有空也可以來聽聽。”

“不過你每天上午都和他去練習射擊,聽說還教了他幾招?我覺得伱不妨直接向他請教,這年輕人學得很快,又是‘占卜家’,說不定教的比我還好。”

老尼爾笑了笑,低頭繼續歪歪扭扭地畫起中文符號。

“謝謝,我會找機會問問他的。”

安吉爾此時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去留選擇,面對這種問題不敢許下承諾,只得敷衍了事。

拿著子彈離開武器庫,安吉爾重新回到黑荊棘安保公司的二樓,在地下室擔憂未來浪費了不少時間,她驚訝地發現已經臨近中午了。奧利安娜太太的辦公室傳來機械打字機沉重的敲擊聲,接待室內老維爾餐廳的侍者登記完午餐的人數和分量,正準備離去,白髮的“作家小姐”西迦·特昂見安吉爾從隔斷後走出,喊住了侍者。

“稍等,還加一個人……你點什麼套餐?”

她回頭問安吉爾。

這些天安吉爾中午都在黑荊棘安保公司吃老維爾餐廳的送餐,跟其他值夜者也算是混熟了,尤其是西迦·特昂,因為要向她“取材”,每次用餐時都抓著安吉爾聊天,除了克萊恩外,算是她接觸最多的值夜者成員了。

“不了,謝謝,我中午回去吃。”

安吉爾謝絕了特昂女士的邀請,今天是週一,下午三點還有“塔羅會”,為了避免路上耽擱,錯過時間,她決定回水仙花街解決午飯。

“哦——”白髮女士發出了刻意的長音,擺出一副悲傷的表情,“他今天輪休,你就不在這吃嗎?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

“停,停一下!”安吉爾連忙打斷了她的表演,“你是今天第三個提起克萊恩的,這話題就過不去了嗎?”

“可今天倫納德也輪休呀!”西迦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這算是不打自招吧?”

“我……”

安吉爾張口結舌,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咳咳……”還是老維爾餐廳的侍者給她解了圍,雖然這並非他的本意,“要是不加訂單,我就先走了?”

兩人這才意識到還有外人在場,安吉爾搖了搖頭,重複道:“我中午不在這吃,不需要加我這份了。”

目送侍者快步離開,西迦·特昂才回過頭來,繼續說道:“聽說你要‘轉正’了?”

訊息居然傳的這麼快……

安吉爾驚訝於辦公室八卦的傳播速度,點了點頭回答:“隊長跟我提了一下,說已經向聖堂申請了,我還沒答覆。”

“是需要慎重一點,這和文職不同,一旦加入,嗯……你懂的。”

西迦原本想多說幾句,但看著安吉爾憂鬱的表情,咂了咂嘴,還是沒有給她加壓力。

望著西迦·特昂那少見的白髮,安吉爾心裡一動,問道:“你當初成為正式成員之前,也猶豫過嗎?”

“我倒沒有想那麼多,因為也沒得選。”白髮的女士眯著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和你不一樣,我加入值夜者前只是普通人,一名失控的‘機械之心’非凡者在南區大開殺戒,我僥倖活了下來,隊長見我身手不錯,邀請了我。”

“我做了整整一年的噩夢,每天都在重新經歷那個時刻。當他問我要不要服下魔藥,成為非凡者和正式成員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單純就是覺得……成了非凡者就有自保的力量,和保護他人的力量,很老套的理由吧?像一部沒人看的爛俗小說。”

安吉爾敏銳地感覺到西迦·特昂似乎省略了一部分內容,但她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只是覺得,你不一定要選擇最恰當的,而是選擇之後不會為了沒選另一個而後悔。”西迦總結道,“在那之後,我就沒做過噩夢了。”

“唉,越說越像我那被編輯退回來的小說了。”像是覺得氣氛有些沉悶,她話鋒一轉,聊起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我覺得改一改完全能當成暢銷小說的劇情,”安吉爾也打趣道,“就是你得注意別違反規定,洩露值夜者和教會的機密了。”

“沒關係,我可以用代罰者或者機械之心的成員當主角!”

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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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接待室的大門,沿樓梯下到一樓,安吉爾回頭看去,“黑荊棘安保公司”的招牌仍然掛在上樓拐彎處的角落,路過的行人若是不仔細尋找,根本都發現不了這塊牌子。

“唉,這樣選也許以後會後悔,但不這麼選的話,我可能立刻就會後悔?”咀嚼著西迦·特昂的建議,安吉爾嘆了口氣,走向街角的公共馬車站。

在接近正午的太陽照耀下,安吉爾已沒法看清自己腦海中虛構的那個表格,但她還是一邊走著,一邊伸出右手,在空中那只有她能看見的格子中寫下一個單詞。

“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