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童姿態放鬆地說:“我猜之前來找您合作的那幾位經紀人,都建議您將首場演唱會的舉辦地點放在深圳這邊。”

方菲再次頷首,“放在深圳不好嗎?這裡是整個內地最開放的前沿。”

她和公司都傾向於在深圳打響第一炮,這邊的文化氛圍與港島近似,他們融入進來幾乎不用費什麼工夫。

於童聽她果然能講一口流利國語,心裡便多生出幾分底氣。

“特區可能是最容易獲得演出許可的地方,所以他們必然會勸你將演唱會放在這邊。”

“深圳的娛樂業確實比其他城市發展得快,歌舞廳、演歌臺、茶座的數量和質量不是其他城市能比的。但是,這裡適合剛起步的歌手打拼,對您這樣的港臺明星並不適合。”

那個男助理覺得她是危言聳聽,忍不住搭腔:“我們那邊好多明星都是最先來廣州深圳演出的。”

“你們只接商演的話,在深圳當然是合適的。但是你們不是要開演唱會嗎?”於童正色說,“開演唱會的目的,應該不只是想賺錢吧?菲菲不但要打響知名度,還要尋求在內地的長期發展。”

“廣東這邊幾乎每年都要舉辦歌唱比賽,我也關注過幾屆,那些取得名次的歌手唱得不比港臺明星差。但是他們基本只能在省內自娛自樂,出省以後很少有觀眾能喊出他們的名字。”

方菲聽得認真,握著咖啡杯的手指漸漸收緊。

這也是她的顧慮,她花那麼多錢來內地辦演唱會,如果激不起半點水花,打不響知名度,這錢就算白花了。

“特區這邊經濟發展得確實快,但內地真正的文化中心在北京。北京有全國最權威的媒體,電視臺廣播報紙的收視率、收聽率和發行量都是全國最高的。而且北京的觀眾也有為文藝演出買單的經濟實力,只要你取得了首都市場的認可,基本就能拿下半個內地的市場。”

男助理覺得這位於小姐太能鼓動人心,他瞄了一眼方菲的神色,用蹩腳的國語嘟噥:“哪有你說的這樣誇張!”

“菲菲會應邀參加中央臺為三趟快車舉辦的慶祝晚會,必然是瞭解中央臺的收視實力的。”於童笑著說,“其他電視臺都是地方臺,只有中央臺是可以轉播到全國各個角落的,而中央臺的大本營就在北京。”

“若是咱們有機會合作,演唱會結束以後,我可以免費幫你們聯絡幾個電視臺的演出機會,進一步擴大知名度和影響力。”

方菲抿了一口咖啡,在心裡權衡片刻問:“我聽說內地的演出審批手續非常繁瑣,於小姐有信心幫我拿到北京的演出許可嗎?”

於童的手指在桌面上點了幾下,沉吟許久才說:“我的話可能有些冒昧,甚至冒犯到您。但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我得先跟您確認一個關鍵問題。”

“於小姐不必客氣,能回答的,我一定儘量回答。”

至於不方便回答的,那就沒辦法了。

於童將一張寫有歌名的字條推給她。

“如果請您演唱這張歌單上的曲目,您能接受嗎?”

方菲接過歌單,好奇地瞟了一眼。

只見上面用簡體字寫著四個歌名,《我的祖國》、《龍的傳人》、《我的中國心》、《我們擁有一個名字——中國》。

方菲:“……”

她可是唱甜歌的。

別的歌她沒聽過,但第二首她是知道的。

跟她的風格明顯不符啊。

於童解釋道:“不是必須讓您唱,只是提前跟您確認,如果有需要的話,您是否願意演唱類似曲目。畢竟港島迴歸已經是定論了……”

她必須確認雙方的政治立場是否一致,這是申請演出許可的一個重要條件。

如果稀裡糊塗地進行了合作,萬一以後被爆出雙方在這方面存在嚴重分歧,那她這個經辦人就很難跟各方交代了。

方菲也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於童這樣問的用意。

於是,她自如地轉換頻道,用一口帶有海蠣子味的方言說:“我祖籍是山東的,快十歲才被帶去港島,對家鄉的感情很深。我想咱們的立場應該是一致的!”

於童沒怎麼聽過這種方言。

男助理顯然也是第一次聽她用這種口音說話。

兩人的表情都有點呆。

於童臉上空白了一瞬,弄明白她話裡的內容後,便愉悅笑道:“這樣很好,最起碼咱們是有合作基礎的。”

“我可以不要唱《龍的傳人》嘛?”方菲換上語調清軟的普通話說,“我唱那首歌真的好難聽。”

“想唱什麼歌曲,由歌手本人決定,只要大面上沒問題,我們不會過多幹涉。”

男助理還在盡職盡責地當計時器,時間一到就對方菲說:“菲菲,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了,你看是不是得準備下一個行程了?”

方菲望向對面的於童,“於小姐,如果我們公司決定在北京開演唱會,您有什麼具體安排嗎?”

“當然,”於童點頭說,“首要問題就是得儘快想辦法提高您在內地的知名度。沒有知名度,演出門票賣不出去,您跟貴公司投入的越多,就虧損的越多。咱們合作以後,我們會為您安排一系列的宣傳工作……”

*

酒店的西餐廳外,狄思科百無聊賴地翻著當地報紙。

不知於童跟人家談得怎麼樣了,狄思科心想,大幾百的五星級酒店住宿費已經花出去了,總得讓他聽個響吧?

報紙被他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實在無事可做,便開始觀察酒店裡來往的服務員和賓客。

然而,這一觀察不要緊,看清相攜而來的幾人後,狄思科在心裡暗罵自己烏鴉嘴。

昨天才說過,沒見到傅四海和江珊。

今天就要跟人家打照面了。

瞧他們行進的方向,目標應該也是酒店西餐廳。

於童正在裡面談業務呢,可不能把人放進去攪合了他們的好事。

“江隊長!”狄思科舉起手臂,笑容滿面地跟江珊揮手,“你怎麼在這裡呀?”

江珊與他其實並不熟悉,在歌舞團時也只是泛泛之交。

不過,聽說這個小狄是大學生,而且已經成為國家幹部了。

她還是樂於跟這類人打交道的。

聽到他的招呼,便跟同行幾人交代兩句,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狄思科已經看清了,跟她一起的,除了傅四海,還有昨天在電梯裡碰上的那個盯梢狂。

他既不想跟傅四海說話,又不樂意跟盯梢狂打交道,所以當江珊獨自走來時,他熱情地拉開旁邊的圈椅,邀請對方入座。

並且主動叫來服務員。

“江隊長,咱們好久沒見了,這也算他鄉遇故知了吧?我請你喝杯咖啡怎麼樣?”

江珊辭謝道:“我那邊還有朋友呢,跟你說幾句話,我就得趕緊過去了。小狄,你怎麼來深圳了?有工作安排啊?”

“嘿嘿,我看見了,傅四海傅大哥嘛,你們都是一家人了,還這麼分不開呀?”狄思科不顧她的推辭,幫她點了一杯咖啡,還大方地說,“他們要是催你了,你直接過去就行。我是跟著單位考察團來深圳出差的,這會兒正等人呢。江隊長,你在深圳有業務啊?”

江珊笑著說:“沒錯,我也是來出差的,過來拉個業務。”

他倆在工作生活上沒什麼交集,也沒有共同語言。

但是,狄思科想把她拖住,又有意示好,自然能找出對方感興趣的話題。

光是圍繞那臺慶祝晚會,就能聊上十幾分鍾。

他不是跟江珊炫耀的,而是向她請教的。

跟導演和其他演員怎麼相處啦,港島的明星有什麼演出習慣啦,上臺之前要編排什麼動作啦。

反正問題一個接一個,江珊想走都走不開。

在不遠處跟合作伙伴閒聊的傅四海,有些不耐煩了。

這江珊是怎麼回事?

為了跟一個窮小子聊天,連正事都不顧了?

他聽到了方菲想出資六十萬舉辦演唱會的訊息後,便將這個業務介紹給了江珊。

有了這六十萬的業務,江珊完全可以靠自己實現階層跨越。

也就沒必要非得跟他捆綁到一起了。

他可以按時給孩子撫養費,但兩人從此別再提結婚的事。

江珊之前答應得好好的,也與方菲有了初步的接觸。

今天就是來跟對方洽談進一步合作的。

沒想到江珊居然會把他們晾在一邊,跟狄二狗那窮小子熱聊了起來。

這是又想反悔了?

“Alex,抱歉,江珊遇到了熟人,聊得久一點,我這就喊她回來。”

傅四海跟旁邊的年輕人道歉。

他其實跟對方也不是很熟,甚至連對方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新英倫服飾公司是港島一個大集團旗下的子公司,之前在內地的話事人是新英倫的總經理。

不過,據說這位被稱為Alex的年輕人是他們的少東,每個假期都要到各子公司學習。

今年這個暑假正趕上新英倫進軍內地市場,他就跟著來了內地。

傅四海有錢有背景,向來自視甚高,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他最初對這位比他還年輕五六歲的少東,並不怎麼看得上。

他對這樣的人可太熟悉了,身上的光環多半是家族帶來的。

然而,接觸的機會多了以後,他發現這位少東還是有些商業頭腦的。

至少邀請數位港臺明星來內地站臺走秀,迅速擴大品牌知名度的辦法,不是什麼人都能想到並落實的。

“傅先生也認識那位先生嗎?”Alex盯著江珊的方向問。

“打過幾次交道。”

“既然都認識,那就一起過去聊聊吧。”不待傅四海答覆,Alex便轉去咖啡廳的方向。

“這位先生,咱們昨天剛在電梯裡見過,沒想到今天又有緣碰面了。”Alex主動伸出手與狄思科握手,自我介紹,“你可以叫我Alex。”

狄思科不鹹不淡地跟這盯梢狂碰了一下手指,“你可以叫我Doug。”

你不報大名,那我也不報,大家都藏頭露尾好了。

反正都是過客,誰在乎你叫啥名。

“之前在深圳沒怎麼見過你,Doug在哪裡高就?”

“我在北京工作,最近來特區出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