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錦官城。

隨著驚世的劍光遠去,整座城池中懸浮起的劍器,紛紛如雨墜落而下,迴歸到了城中所有人的手中。

劍器歸於平靜,天穹憋悶了一個清晨的暮雲中,卻是再也忍不住飄灑下了梅雨。

興許是因為暮雲被切開,使得蓄在雲中的雨水,傾倒而出,雨勢竟是驚人的有些大,雨珠滾落人間,砸在青石地面,迸裂成水花,似乎都蘊藏著劍氣。

紛亂而落的雨珠,打在傘面上,不住的跳動。

江陵王撐著油紙傘,目光緩緩從那消失在天際的劍光中收了回來,眼底有一抹奇異之色流轉。

“沒有想到……趙黃庭和安樂,竟是如此快的便出城了。”

“還真是雷厲風行。”

江陵王輕聲說道。

“昨日方放出劍氣喊話北地與那元蒙大都,修整一個夜晚,便駕馭劍光過江……真是急著尋死呢。”

趙黃庭一旦過江,意味著什麼,江陵王很清楚。

他不相信會有人挑戰了元蒙皇帝還能保得性命安然歸來,以元蒙皇帝的霸道脾性,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江陵王看來,趙黃庭必死無疑。

“過江了好啊……這意味著,馬上有機會可以對安樂動手了。”

在他的身旁,二皇子趙沛此刻唇角卻是掛起了一抹期待的笑意。

在劍池湖畔劍鍾石臺上的屈辱,是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

他趙沛修行至今,何曾吃過這樣的虧。

他動用了眉心的紫氣金蓮,居然還被安樂給強行甩出了劍鍾石臺,哪怕世人都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在趙沛心中,這是個抹不去的醜事。

他必須要殺死安樂才能洗刷這份屈辱。

當然,他若是能殺安樂,也是為了安樂身上的那股無敵勢。

若是能得安樂身上積蓄了那麼久的無敵勢,同為五境,他勢必能夠輕而易舉的衝擊入六境,鍛體觀氣海,煉神得霞舉!

“殿下這麼想殺他?”

江陵王看向了二皇子,儒雅笑道。

“難道王叔不想殺他嗎?”二皇子趙沛看向江陵王,儘管江陵王偽裝的很儒雅,可是,他還是感覺到了江陵王的殺機。

“不僅僅是因為安樂忤逆了父皇,更是因為……我殺了他能有大好處。”

“這些理由足夠了。”

二皇子趙沛輕聲說道。

一旁受了重傷,氣息尚未恢復過來的天師府真人李青川,面色則是十分的陰沉。

趙黃庭那一劍,對他而言,打擊頗大,但是他並不是那種受不得打擊之人。

可惜,趙黃庭今日過滄浪江,入得北地,必死無疑。

李青川便再也沒有機會復仇了,不過……他可以將這份仇怨轉到安樂的身上,畢竟此子乃是趙黃庭的衣缽繼承者。

青山竹劍都交給安樂,其實與師徒都無異。

師之債,徒來償,天經地義。

這一日,隨著趙黃庭的劍氣直入北地,整個天下似乎都發生了巨大的震動。

相對於北地,反而是滄浪江以南,想要安樂身死的人,更加多一些。

暗流彷彿混合著天上落下的雨水,一同交匯到了那條天地奇險滄浪江。

……

……

恐怖的劍芒撕裂了天幕!

橫跨滄浪江之後,劍光陡然拔起,撞入了那由元蒙帝國武將氣血交織形成的氣血長城之上!

然而,這般強盛的氣血長城,竟是直接被璀璨至極的劍光給斬開!

南來的劍仙,劍氣之中蘊含著極其霸道的劍意,沖天的豪氣,哪怕前方是氣血長城亦是不可阻擋!

鍛體九境,是為絕巔!

鍛體修行如登山,登至絕巔,方可窺見無敵的風景。

這些連綿出氣血長城的元蒙帝國武將,俱不是弱者,能夠在滄浪江戰場與葉龍升等人僵持如此之久,自然也非凡俗!

不過,這一日的趙黃庭釋放了些許的涅槃之火,隱約間已經有半步陸地仙的姿態。

元蒙帝國的武將們自是知道這趙黃庭昨日釋放出的,喊話北地,喊話元蒙大都的劍氣。

也知道趙黃庭此次往北地的目的。

因此,見得趙黃庭氣勢如虹,燃起涅槃之火,自是不願意與這位燃燒了生命的絕世劍仙硬碰硬。

若是他們被這位絕世劍仙臨死前硬換了一兩位,那對於滄浪江戰場可能會產生一些影響。

所以,氣血長城被劍光斬開,無聲無息的扭曲,直接斬出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趙黃庭揹負著手,素衣飛揚,長眉飄蕩。

踩在劍光的最前端,直接越過了氣血長城,直入北地,瞬息而已,便消失無蹤!

氣血長城轟然崩塌,但是,趙黃庭所彌留的劍光,卻是在這一刻轟然炸開!

一位位放任趙黃庭過江的元蒙武將頓時大怒,他們釋放出氣血來壓制劍氣。

而在這份紛亂之中,江面之上有一道人影腰間繫著一柄宛若柳枝般的劍器,揹負著劍盒,踏著洶湧咆孝的巨浪,躍然登岸,化作一道劍光,無聲無息的追隨著趙黃庭消失的劍光而去。

劍光很快被撫平。

一尊尊元蒙帝國的武將氣血橫亙,他們冷冷的注視著離去的趙黃庭,眼眸中滿是殺機。

他們自然也注意到了那借著趙黃庭掀起的劍氣亂局中,沉寂竄過去的萬截柳。

不過,他們不以為意。

讓趙黃庭過,讓萬截柳過去,都不算什麼。

過江登北地容易,可想要回去……就難如登天!

……

……

劍氣馳騁在大地之上,像是一條在暮雲中翻滾的白龍。

趙黃庭身上隱隱有涅槃之火竄動而出,素珠上師所給的心劍分劍,強力鎮壓著,但已然有些難以完全抑制跳動的火焰。

趙黃庭卻是不以為意,揹負著手,踩著劍光,感受著那呼嘯而來,吹拂拍打在他身上,臉上的風浪,唇角掛起一抹笑意。

“五百年了,多麼熟悉的氣息……這是中土大地的氣息。”

趙黃庭沐浴著清風,此刻的心情是激盪,複雜,感懷。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待得睜眼,便見得底下山川湖泊盡數映照眼簾。

安樂安靜的站在劍光上,亦是低頭俯瞰著底下的碧翠山嶽與江流,對於北地的山川景色他並不熟悉,但是他能夠感受到身旁老人微微顫動的身軀所傳來的感慨。

那是一種迴歸故土時候,難以抑制內心生出的百感千回的情緒。

安樂靜靜的看著,趙黃庭待他觀一觀北地山河,大抵上只能是粗略一看,看不了太細緻,因為趙黃庭燃起了涅槃,必須快速趕赴到元蒙大都。

或許,未來有機會,安樂可以以自己的雙腿,徒步丈量這北地天下。

趙黃庭盤膝坐下來,抬手招呼著安樂亦是坐下。

“你看底下,山勢漸漸平緩,這兒是鳳翔府的區域,老夫曾徒步在鳳翔府,在這兒曾拔劍怒殺過一群為非作歹兇殘屠村的盜匪。”

安樂順著老人所指往下看,可以依稀看到破敗的城池景象。

老人不緊不慢的趣說著他曾經在鳳翔府中經歷過的趣事,說著鳳翔府當地的一些有名的小吃和美酒。

劍光繼續馳騁,一路北上。

八千里路,對於劍仙而言,並不算遙遠,但是老人放緩了速度,帶著安樂慢慢的觀看著身下的北地山河。

“這是京兆府地界,遠遠的那座城你看到了嗎?那是北地赫赫有名的長安城,前朝京都,如今卻淪落到異族掌控,卻是讓人唏噓。”

“長安城外有座小城叫做臨潼,城外有座山,名曰驪山……你執掌青山,未來可走一趟驪山,那兒有一座遺蹟,元蒙帝國的天才,還有各大江湖勢力的天才之流,俱數會在那而探索,你若去興許會有不小的收穫。”

趙黃庭遙指著遠方。

安樂端坐在劍光上,舉目眺望,看到一座宏偉的古城,在煙雲繚繞中若隱若現,那座古城中似乎有元蒙強者感應到了劍光,睜開眼眸,元神橫空,冷漠注視。

曾經的前朝古都,如今淪為了元蒙帝國的侵佔之地。

哪怕是安樂也感覺到了幾分感懷。

順著趙黃庭的指引,安樂極目遠眺,見得一座山嶽,山嶽上方籠罩著濃郁至極的靄靄暮雲,彷彿要壓落在山嶽中。

望著那座山,腰間的青山忽而微微顫動了起來,安樂抬起手輕撫,才是壓制住青山的躁動。

“驪山麼?”

安樂呢喃,他知道……那座山,定是與那位帝皇石俑有關。

劍光並未往長安而去,在那古城中的元蒙強者元神注視下,橫亙遠去。

趙黃庭沐浴著北地的清風,與安樂不停的訴說著介紹著,指著底下所經歷的山河城池,眸光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輝,在介紹給安樂的同時,也是在回憶著腦海中五百年前的記憶。

慶陽府、河中府、平陽府、大名府……

一座座大府之名,在趙黃庭的口中跳出。

在慶陽府,趙黃庭說,他認識了蘇幕遮,這位眉心藏劍的女子,曾經英氣十足的女俠,如今成為了劍池宮的宮主,不過在他趙黃庭眼中,蘇幕遮永遠是當年牽著白馬的女俠。

在河中府,趙黃庭說曾經此地有大旱,他與蘇幕遮在這兒認識了一個手可摘星辰的少年,可少年卻因為無法更改天象,改變河中大旱跡象而落淚。

趙黃庭便拉著少年,帶著牽白馬的蘇幕遮,一同斬了河中河床中那不施雲布雨的老龍。

一件又一件的趣事,從趙黃庭的口中說出。

安樂唇角掛著笑意,認真的聆聽著。

彷彿他也回到了那個趙黃庭的青蔥歲月之中一般。

每個人都有過少年的時候,哪怕是身邊如今燃起涅槃之火,風華絕代的老劍仙,亦是如此。

可惜,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歲月留下的痕跡,難以抹去,人無法如花卉般重生,故而只能在歲月下,慢慢的蹉跎,變成曾經自己無法想象的模樣。

北地山河,在趙黃庭的描述下,似乎在安樂的眼前逐漸變得生動與形象了起來。

趙黃庭的眼中逐漸迸發出了光彩。

底下,一座又一座掠過的城池中,有強大的坐鎮強者氣息迸發,一個個俱數是盯著劍光之上的趙黃庭與安樂。

這些元蒙強者的出現,打破了趙黃庭對美好山河的遐想與回憶,眉頭微蹙,不由嘆息。

“可惜,大好河山隨著南遷,拱手讓給了異族,越想越是憋屈。”

趙黃庭輕輕吐出一口氣。

安樂未曾多說什麼,那些城池中的元蒙強者,目視著劍光的離去,他們似乎知道趙黃庭此去為何。

畢竟,昨日的喊話劍氣,早已惹得北地強者俱是得知,但是正因為喊話,所以才沒有多少人來攔阻。

這些元蒙強者無比的自信,或者說是對元蒙皇帝非常的自信,他們相信這位南來的劍仙,定然無法對他們的皇帝造成任何的威脅,最終會被天下第一的皇帝所打死,折斷劍器,擰下頭顱,懸於大都城樓,示眾天下。

所以,他們樂得看這一場笑話。

劍光呼嘯,繼續北上,速度越來越快,安樂身旁的老人話語也漸漸變得稀少。

他不再介紹山河風光,而是眺望著北方,蒼老且深邃的童孔中,隱約間映照出了一座巍峨且磅礴的城池。

安樂也不再說話,神色難得的緊張與鄭重了起來。

此次北上,他觀得了八千里山河,也分享了老人的年輕歲月。

他知道,興許到了不得不分別的時候。

“安樂,看好了,我曾教你詞牌三劍,但是,今日你若好好看,定能見到這詞牌三劍真正的風采!”

趙黃庭從劍上起身,面色前所未有的肅然。

平地之上,一座巍峨無比的城池浮現,哪怕是安樂也能捕捉到這座壓迫感十足的雄城!

最主要的是,雄城周圍,地面似乎有厚重的塵土地龍滾滾,像是百川匯入海,盡數交匯至城池內,被城中的強大存在給汲取與吸收。

“此為龍脈,中土龍脈……”

“元蒙皇帝佔據中土,便汲取龍脈之力,反哺整個帝國,故而,元蒙天才妖孽橫生,遠超大趙、大理與西梁……”

“汲取龍脈之力毀中土根基的手段,可惜,放棄中土的大趙,根本連管一管的資格都沒有。”

“龍脈被汲取,反哺元蒙帝國的修行者,但是,中土大地的百姓,卻將遭受各種各樣的災劫,大旱、洪澇、蝗災……等等難以阻截。”

“這是在吸中土大地生靈的血,來壯大自身!”

“此便為異族之禍!”

趙黃庭目光肅然無比,望著那翻滾的地龍,面色沉重且悲愴。

此次坐劍上觀山河萬里,安樂自然也是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畫面,那些大府中,有不少城池破敗,有不少百姓衣衫襤褸,一些官道上,屍骨遍野,乾旱、洪澇各種各樣的災害橫生。

安樂曾經心生疑惑,而此刻,似乎都得到了解釋。

忽而,安樂不曾在言語。

因為一直在馳騁的劍光,陡然開始下墜,宛若一道流星,砸落在了那宏偉的城池之外。

劍氣緩緩湧盪開來,二人躍然落下,踩在了中土大地的土壤上。

大地在轟鳴,兩人的元神似乎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大地的脈搏在劇烈顫動。

射牛斗的劍光沖天起,遂歸入其背後的黃梨木劍匣中。

素衣漸漸的平息鼓盪,長眉也不再飛揚。

遠處,一道身影御劍馳騁而來,不是別人正是劍池宮的萬截柳。

萬截柳趕赴而至後,未曾說話,只是靜默的跟在安樂的身邊,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任務,便是保護安樂,安然的讓此子迴歸。

趙黃庭站在大地上,望著那座拔地而起,宏偉至極的雄城,人影在這座城池下,渺小的像是螻蟻。

“安樂,我知你心胸有豪氣,也知你有壯志,今日帶你北上觀山河,自然是對你有所期待,曾經的我,僅想讓你觀一場大爽利,看一場豪氣萬丈,可今日,我想讓你明白,這位元蒙皇帝……雖是天下第一,但……並非無敵!”

“臨安府天玄宮中那位趙家天子懼怕了五百年。”

“我欲讓你見識其並非無敵,而心存無畏。”

“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如一團火,自南焚燒向北來,焚盡這元蒙帝國覆蓋中土大地的草原!”

“正如你曾在春闈考題中落筆的那一句。”

“驅除蠻夷,恢復中土!”

趙黃庭一字一句的說道。

說著他對安樂的期待與期盼。

趙黃庭作為大趙皇族,本不該說這樣的話語,可今日觀這中土山河破碎,心頭百感交集,遂心生如此期待。

趙黃庭看向了安樂,眸光意義,宛若星光。

安樂怔然。

安樂身後的萬截柳眼眸中湧動過一抹詫異,遂恢復為平靜。

北地的風有些冷峭,老人抬起手,拍了拍安樂的肩頭,輕鬆一笑。

“現在你無需想太多,敞開了心,放開了眼,痛痛快快的觀這一場……”

“大爽利!”

話語落下。

趙黃庭轉身,邁步朝著那座盤踞在人間大地上的雄城大都徒步而去。

初始是一小步,步履甚至不足一尺。

遂步伐開始擴大,腳掌踩下,彷彿因戰爭而浸染鮮血的泥土飛濺起。

至最後,身形如絕世輕功般,邁大步之間如騰挪飛躍。

一步一步,彷彿在丈量著中土山河!

距離雄城百丈處。

老人大步奔襲之際,便舉起手,點在了眉心,輕輕往外拈花般拽動。

一柄七彩琉璃心劍,一點一點從老人泥丸宮中抽出!

當素珠上師的心劍徹底抽出的時候。

這柄奇異的劍器頓時分崩離析,七彩色的光芒,竟是化作了無窮無盡的劍氣。

劍氣交織縱橫,化作了瀚海!

老人在瀚海之上大踏步奔走,每一步踏下,身上的便有赤色的涅槃火焰跳動而出。

萬丈穹天之上,雲海撕裂,宛若有紫雷電蛇交織翻湧。

地上,劍氣海洋中。

老人化身赤色橫雷,攜起劍氣海洋狠狠的撞向那座橫亙天地的雄城!

“元帝,敢一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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