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陽山 第五十六章 無辜者

“自古關於妖獸的去留，分為兩派，一派是以青陽蘇氏為首的善妖友之，惡妖除之。另一派是以素商應氏為首的除惡務盡、斬殺所有妖魔。”

蘇奕並未提到長嬴雲氏所主張的“妖盡其用”，許是覺得太過荒謬，提及他們是對天下修士的侮辱。

他抬頭同應氏家主應照南對視一眼，見其未有不耐，便繼續道：“正如長嬴雲氏弟子所言，殺妖只能獲取極少功德，諸位見妖殺妖是擔心妖獸會被魔化。”

“在妖獸會被魔化的世間，讓世人認同‘善妖友之，惡妖除之’幾乎沒有可能，但如今不同。”

試問這天下修士，誰不想擁有一隻契約獸？

他們也許信不過所謂自己人，但絕對相信自己的契約獸，那是至死不會改變的忠誠，於險境中更是能以命相抵。

但他們又害怕自己的契約獸，會在那充滿魔氣的戰火中突然變成敵人。

“在下蘇奕，想請諸位做個見證，時至六月，若這次對戰，我青陽蘇氏有任何一隻佩戴護妖鐲的妖獸魔化，我願將久孤山中所得所有傳承、功法盡數獻上！”

聽到這話的花如雪：“……”

蘇奕就這麼把狠話擱在這兒了，就不問問她？雖然她一定會同意！十個頂級傳承和五十八本高階功法，便是青陽山也一口吃不下。

身懷巨寶向來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出久孤山時還被人看到了，與其等人上門來問、來求，不如主動告知，回頭再將那些功法打包賣靈石，還能做個人情，博一個磊落大方的好名聲。

“小狐狸小狐狸，你聽見了嗎？少主說善妖友之，惡妖除之，少主是在為我們說話！”蝶妖欣喜若狂。

花如雪摸著戴在手腕上的藍色鐲子，忍不住彎了彎眼睛，蘇奕這麼做，是想讓世人接受妖的存在，是要給妖一條生路。

果然青陽蘇氏跟那些人都不一樣，他們真心實意為妖獸著想，也許不久之後，世間所有的地方都會像青陽山一樣。

“青陽蘇氏這是在為妖請命，跟當年的蘇長佑一樣，不過蘇長佑是憑著一劍以武勝出，只能勝一時，這個叫蘇奕的卻是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我敲，我要見證！我要做見證！我跟他們一起從久孤山出來的，他家拿了十個頂級傳承和五十八本高階功法！見者有份！這回，我挺蘇奕！”

“十個頂級傳承！五十八本高階功法！我沒聽錯吧！真的假的？”

“管他真的假的，這麼足的彩頭，又不用我下注！我沒道理參與！蘇家的小子，算老夫一個！”

“這是什麼運氣！絕了！我要是能有一半，不是，能有百分之一二就知足了！”

“若是沒有妖獸魔化呢？兄弟你快繼續說！你到底想讓我們幹嘛？快說出來讓我們聽聽！”

“你丫沒腦子嗎？這還問？他青陽蘇氏的，當然是想讓咱們日後見了妖，別痛下殺手！”

“青陽蘇氏為了護住妖獸，也真是絕了，連什麼鐲子都能做出來！這不比長嬴雲氏的那木匣子好？”

“長嬴雲氏算什麼？一群犯了事還裝作無辜的敗類！”

“若是妖獸當真不會被魔化，日後有妖族參與對戰，定能大大減少傷亡，今日之舉必能載入史冊！”

蘇奕微微抬頭，看向幾位家主及白潯城主，見他們點頭面上並無不滿，他這才鄭重地繼續說道：

“這一場延續了三萬年之久的戰役，妖和我們一樣，都是無辜者，他們不想被魔化更不想傷人。”

“青陽蘇氏此舉，是想讓諸位相信，終有一日妖不會再遭受魔化之苦，諸位不必再苦守結界，遭受親友別離之痛。妖獸將是我們對抗魔獸的最大助力！”

“終有一日世間將再無殺戮，世間定會太平！”

話音落下，鏗鏘有力的聲音迴盪在耳邊，大殿中一片沉寂，“無辜者”、“再無殺戮”、“太平”，類似的話，有多少年未聽人提起過？

一百年？還是千年？萬年？

從他們成為修士、拿起劍的那一刻起，努力修煉就是為了斬妖除魔。

他們知道妖獸是無辜者，但弱者沒有選擇，妖獸無法選擇，他們也一樣，他們只能面對最殘忍的現實做出最穩妥的決定，抹除一切可能會造成危險的存在。

他們年少時曾豪言壯語，說要平天下！要讓天下無魔！但在一次次廝殺中，他們親眼目睹親友的離去，他們親眼見證著不歸林中殺不完的妖與魔。

在痛苦和悲傷之中，他們逐漸麻木，逐漸接受了這樣與殺戮為伴的生活。

這一刻，他們突然想起了自己年輕時，也是這般無所畏懼、意氣風發，也是這般充滿了希望和期許。

曾經丟失的東西，突然回到了心裡。

即便他們經歷的殺戮比眼前的少年說過的話還多，即便他們清楚殺戮不會被終止，但此刻，他們願意認同這個少年的話，這世間需要這樣的純粹。

萬一妖獸不會再被魔化，那他們的敵人就只剩下了魔獸，萬一天下真能太平呢？

萬一他們無數人都無法解決的問題，真的被這個少年解決了呢？

那一刻大殿之下的青衣少年，像是度了一層光，明亮柔和，沒有一絲雜質。他溫和的眼神中透著堅毅，他做了先祖們未能做到的事，說了先祖們未能說出口的話。

他相信青陽蘇氏幾代人的夙願，終會被達成。就在不遠的六月，他們將會邁出第一步！

不知是誰激動地大喊了一句：“說的好！老子早就煩死了這無休止的戰鬥，天天在外頭打著魔獸，在家還要防著有啥玩意兒突然生出靈智被魔化了！”

“若是妖獸不會被魔化，我肯定不會殺妖！都怪那些魔獸，好端端的突然出現，攪的世間不寧！”

“真是後生可畏，若護妖鐲有奇效，老夫一定支援！”

“青陽蘇氏從古至今，從蘇長佑到蘇奕，一代又一代人居住在青陽山那偏僻之地，數萬年不忘初心，當真不凡！老朽佩服！”

“要是妖獸不會魔化，我也要契約一隻妖獸！不知道有沒有好心人告訴我該如何契約？”

白潯的目光停留在蘇奕身上，微微點頭，認可了他的言行，道：“觀雲城從不禁止修士契約妖獸。”

言下之意，便是支援蘇奕，支援以青陽蘇氏為首的“善妖友之，惡妖除之”。

蘇奕俯身一禮，拜謝道：“多謝城主，凡需要契約獸的修士，皆可來青陽山晴雨閣挑選。”

寧楚鳳點頭亦是認同，她道：

“眼下魔獸的數量逐年增多，等級逐年增高，我們需要新的力量，若是護妖鐲有用，有了妖獸的加入，定能減少半數損傷。”

“多謝寧家主，青陽蘇氏定全力以赴，不讓諸位失望！”

應照南對此噗之以鼻，仍舊堅守除惡務盡，絕不動搖。

雲千殤倒是有意去晴雨閣，畢竟裡頭的妖獸個個天賦不凡，但他還未開口，便被蘇庭翰冷眼拒絕。

青陽山上上下下，都在想方設法不讓妖獸被魔化，當然不會歡迎一個要將妖獸魔化後再殺死的人。

大殿上方的幾人短暫的商討之後，白潯一字一句地說道：

“久孤山一事，長嬴雲氏雲飛霧及門下十位弟子違背禁令使用魔氣，責令其鎮守結界五十年，將功補過。長嬴雲氏家主雲千殤亦有失察之職，責令其一年內為各家無償提供各類丹藥、符文，並無償修復法器。”

見眾人並無異議，白潯繼續說道：“修仙一途，修心方能成就大道。天地仁心，孕萬千生靈，可殺而不可辱，為獲功德不敬生靈者為下策，為天下開天平者為上策。”

“古有聖人張載之言，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請諸位共勉。”

“觀雲城還需佈陣迎戰，就此別過。”

“恭送城主！”

白潯及幾位家主陸續離開，撥雲鏡立即熄滅。

行舟之上，蝶妖興奮不已，圍著蘇夜轉個不停，“主人，主人，少主真厲害！”

“那可不！十年前少主就開始研讀藏書，研究魔氣，研究妖獸被魔化的條件，思考該如何避免，你們現在用的這護妖鐲，就是少主等人更改過後的！”

蘇志站在門外鼻子高高翹起，洋洋得意，繼續說道：“眼下，只要六月初一過，肯定會有更多修士認可我們青陽蘇氏！”

時間一晃到了七月，月末這日，花如雪正準備去長夏谷，門外卻來位稀客。

“姐！開門！”

一聽這聲音，花如雪便知道，蛇鷲來了。

門開啟，花如雪迎上一個熱情的擁抱，蛇鷲激動地說道：“姐！我被契約了！是東陽寧氏的姑娘！”

思過崖上，蘇奕表明態度，所有想要契約獸的修士皆可來青陽山晴雨閣挑選，並附送護妖鐲。

起初大多修士持觀望態度，只有青陽山境內，親眼見過青陽蘇氏弟子戰鬥的修士，上山拜訪。

等六月初魔氣入侵過後，青陽蘇氏一戰成名，觀雲城和東陽寧氏的人，陸陸續續來了不少。

晴雨閣中皆是天賦上等的妖獸，便是這些上等天賦的妖獸，最終都會被青陽蘇氏的弟子挑剩下，自此之後，晴雨閣內的妖獸逐漸減少。

蘇奕從前說妖獸會先分天賦，天賦弱者入百獸林是無奈之舉，因為青陽山養不起眾多妖獸。

照眼前這架勢，遲早有一日，不會再有妖獸入百獸林，更不會再經歷幾萬年前被萬人圍剿的慘狀。

“姐！我要走了！我捨不得你，捨不得青陽山！捨不得少主！”

說話間，高大威猛的蛇鷲竟然溼了眼睛，這傢伙以往恨不得趕緊被人契約，不想跟人締結臨時契約，這會兒怎麼還哭了呢？

“姐，你別把我忘了！你這麼厲害，你可要替我保護好青陽山！等以後我一定回來看你！”

蛇鷲低頭將眼淚抹在了花如雪肩頭，花如雪雖有些嫌棄，但還是忍住沒有推。

畢竟蛇鷲是晴雨閣裡第一個追著她叫她姐的妖獸，也是第一個擔心她的好妖。又或許是這傢伙的懷抱意外的很溫暖。

“姐，我該走了，你替我跟少主說聲謝謝！要不少主我現在八成還沒人要！”

“嗯。”花如雪點頭應下，雖然她已經好久沒有見過蘇奕了。

蛇鷲三步一回頭，短短的幾步路，竟讓他走了小半刻！

花如雪沒忍住披上披風，合上門，大步向前徑直越過蛇鷲，在蛇鷲期待欣喜又有些失落的目光中出了落英谷。

六月初的那場戰鬥，花如雪傷勢未愈，便沒參與，這些日子一直跟著蘇和養傷，現在她要去長夏谷找蘇和，確認他手中是否有能夠提升妖獸天賦的丹藥。

妖獸好不容易被更多的修士認可，不能栽在那丹藥上頭。

物以稀為貴，若是妖獸的天賦可以得到提升，那天賦低的妖獸勢必被捨棄，花如雪曾經被捨棄過，她不想看見別的妖獸也跟她一樣。

一旦有了更好的選擇，一旦有了希望，便不想其他妖獸經歷從前的那些。

更何況長嬴雲氏的木匣說是被禁，實則偷用的人不在少數，要將妖獸魔化再殺掉的修士仍然多的是。

聽說蘇越已經閉關準備再次結丹，若是他結丹成功，以蘇和的性子肯定會將他拉入落英谷。

萬一花鳥圖和夕風亭被蘇越聯絡在一起，他肯定也能猜到，他要找的能提升妖獸天賦的“寶物”就在蘇和身上。

在她閉關突破煉體二重之前，一定得弄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