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陽山 第六十二章 樹欲靜

次日，正月甘八，花如雪一身白衣站在東窗下抬頭望著那潔白的枝椏，徐徐清風捲起兩三瓣落花，緩緩沉入湖底。

來夕風亭近四年，眼前的亭風落花之景四年如一日，卻依舊讓人移不開眼。

她喜歡這棵亭亭如蓋的梨樹，喜歡靜謐的夕風亭，在這裡沒有人會傷害她，更沒有人會害怕她。

她拿出昨日得來的梨花簪戴在頭上，一瞬間四周的靈氣向她聚攏，源源不斷的靈力湧入心脈處，無色的護心繭泛起瑩白色的光芒，靈根根部的冰稜忽地炸開，誓要沿著經脈將她冰封。

因為冰靈根的缺陷，只要她動用靈力，身體便會遭受反噬被冰凍。好在紅藍色的火焰及時出現，將冰稜一一吞沒，身體才未出現異常。

自從用無名的冰藍色火焰突破煉體二重，紅狐留下的狐火產生異變，變成從未見過的紅藍色，狐火的力量增強了不少，其品質更是遠勝於上品地火。

花如雪內視一番，見靈根根部的冰稜沒有繼續蔓延，懸著的心才緩緩放下。

凝氣為水是為築基，聚水成丹是為結丹，她丹田裡卻只有一棵孤零零帶著冰稜的靈根，根本無法將靈氣在體內凝結壓縮。

因此修煉三年之久，花如雪依舊是練氣期一層，跟半月至練氣二層的蘇奕相比，她連灰都算不上。

身為妖，沒有絲毫妖獸的天賦不說，好不容易有了靈根，練氣三年還是一層，每每想到此處，花如雪便忍不住頹廢一息。

萬幸，她還有唯二的優勢，那就是——皮厚和機智！

論皮厚，三級魔獸的攻擊都不能破她虛像，論機智，蘇奕都甘拜下風！

眼下找到將花簪藏在夕風亭的人，是最緊要的事情。

花簪上有傳聲符，這關乎她日後的生活是否如舊，馬虎不得，她絕不允許有人來打破這份難得的安寧。

再看一眼湖面的倒影，花如雪轉身離開夕風亭向晴雨閣走去，此刻蘇茵一定在那裡。

剛至晴雨閣門前，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花如雪提起裙襬大步跑過去，叫出他的名字：“蘇志！”

模樣俊秀的少年一見到狐耳狐尾，連連後退七步，拉開距離，“有話好好說，你別過來！”

見她停下腳步，蘇志這才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緊跟著放下來，皺著眉警惕地問道：“又要幹什麼？”

“搭鞦韆。”花如雪板著小臉提出要求，整個落英谷蘇志是唯一一個害怕她的，確切來說，是怕狐狸。

“鞦韆？你瘋了吧！一隻狐狸要什麼鞦韆？”

“那我去找蘇奕。”話音未落，花如雪抬腳向谷外走去。

只要搬出蘇奕，不管她要做什麼，蘇志都會應下。

果然，只見蘇志一邊攔住她的去路，一邊後退保持距離，嫌棄地說道：“停停停，不就搭個鞦韆，我來！這幾日少主忙著呢，你少去千葉閣！礙眼！”

“哦！”花如雪轉過身向晴雨閣走去，露出得逞的笑容，“跟我過來。”

身後繼續響起蘇志的聲音：“你身為少主的臨時契約獸，不好好修煉就算了，淨學些亂七八糟的！不是要去秘境找天靈地寶吃，就是要纏著少主教你認字，現在還要什麼鞦韆，你怎麼不上天呢？”

話裡話外都飽含不滿的情緒，對此花如雪絲毫不在意，她明白在蘇志心裡，蘇奕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是潔白無瑕的美玉，是他要追隨一生的人。

可惜突然有一天，美玉有了一個瑕疵，就是她這個沒有等級的臨時契約獸，打架的時候還經常妖力不足，缺點兩隻手加上尾巴都數不過來。

“少主慣著你，你要什麼就給什麼，我可不慣你！”

“我警告你安分守己一點，別給少主惹麻煩！更別拿這些小事兒麻煩少主！”

花如雪無語望天，人與妖種族差異太大，這都是誤會，天靈地寶她自己找不說，還要倒貼蘇奕靈石或者寶物封口。

就拿劍靈的事兒來說，她前腳將木劍丟給蘇奕，後腳又要花一大筆靈石買回來，真真有苦難言。

不過如此行事，最大的好處就是安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蘇奕身上，沒人會在意她這隻狐狸。天大地大保命最大，她要努力修煉，作為一隻厲害的狐狸活下去！這也是紅狐的遺命。

至於蘇志口中“拿小事兒麻煩少主”，是指一年前她找蘇奕索要《寒冰決》第二卷的事情，當時她找的藉口是什麼來著，似乎是要蘇奕給她買一個髮簪。

花如雪下意識摸了摸頭上的梨花簪，如果花簪上沒有傳聲符文，她大概會猜測這是蘇奕留下的，但這些傳聲符文絕對不是蘇奕的手筆。

身為青陽蘇氏的少主，蘇奕沒理由背地裡在蘇志等弟子的院內留下傳聲符文，監聽他們的言行。

下一刻，耳邊響起蘇志驚訝的聲音，他問道：“你這簪子哪來的？”

花如雪回頭，對上一雙不信任的眼睛，似乎在問，你去哪偷來的？

“夕風亭木板夾層裡，蘇和說這是前輩留下來的。”說完，她又補充道：“偷不到。”

刻有八品符文的防身銀簪，整個青陽蘇氏見不到一個，去哪偷？

蘇志仔細想了一會兒，也明白這簪子是偷不到的，於是舒展眉頭放下心來，語重心長道：

“少主清風霽月，與人和善，正直磊落，繼承先祖的遺志，想讓更多人接納妖獸的存在，認可妖族，與妖和平相處。你身為少主的契約獸，等同於眾妖表率，責任重大，平日裡貪玩吵鬧也無礙，切記不可傷人，不可做出違背道義之事！”

“嗯嗯。”花如雪點頭記下，弟子們對除了她以外的妖獸極其包容，一見她則會躲遠，她從不主動上前招呼自討無趣，更不屑為難不相干的人。

不過有一點蘇志說的不對，他家少主最是狡猾，有八百個心眼，與正直磊落沒有絲毫關係。

進入晴雨閣，花如雪第一時間找到正在給妖獸餵食的蘇茵。

蘇茵眉眼帶笑，輕柔地撫摸著身前的妖獸，良久才抬頭看見等在一旁的花如雪和蘇志，她起身問候道：“蘇志師兄，如雪。”

聲音甜美依舊，笑容就像一汪池水，乾淨澄澈。

“蘇茵師妹。”對上蘇茵的笑容，蘇志害羞地別開眼。

他平日裡對上的都是諸如蘇夏那般雷厲風行的女子，極少與這樣柔柔弱弱的姑娘說話，語氣不自覺放軟了許多。

花如雪見他這副面紅耳赤、春心蕩漾的模樣，忍不住抬頭瞪了他一眼，以作提醒。這可是師弟妹，再過不久就要締結良緣，就算有想法，也要等確定蘇越是不是叛徒再說。

蘇志感受到不滿的目光，立即低頭睜圓眼睛，狠狠瞪了回來，似乎在問，瞪我幹嘛？

見他已經恢復了神志，花如雪看向蘇茵，眼中帶上一抹笑意，語氣溫和地說道：“搭鞦韆。”

蘇越院子裡的鞦韆，當然是為蘇茵搭的，他一向多疑，花如雪害怕直接去找蘇越會引起懷疑，便想從柔弱依人的蘇茵這裡下手，有蘇茵作為中間人，定能少上許多事兒。

蘇茵停頓了一瞬，隨後明白他們的來意，道：“蘇越還在為閉關的妖獸送食。”

“銀蛇還未出關？”花如雪問道，從兩年前開始，八目銀蛇閉關突破，至今沒個動靜，不知能不能成功。

自從蘇懷謙因心魔纏身離世，八目銀蛇將噬骨毒的解藥給她後，便徹底安靜了下來，極少在人前露面。

“銀蛇還未，妖獸突破少則數月多則數年，應該還需要些時間。”蘇茵解釋道，帶著兩人入座，“我去尋他。”

蘇茵離開後，蘇志環視四周眉頭不展，指著晴雨閣裡無主的妖獸悶悶地說道：

“所有離開青陽山的妖獸都要帶著護妖鐲，晴雨閣裡的妖獸越少，離開的妖獸就越多。樹妖沒了，製作護妖鐲的材料有限，少主現在還未找到替代的材料。”

花如雪下意識握緊手腕上戴著的藍色護妖鐲，剛來晴雨閣時，這裡充滿了妖獸們的歡聲笑語，如今少了半數，三三兩兩依偎在一起懶洋洋的曬太陽，不時響起一兩句說話聲。

護妖鐲數量有限，因此晴雨閣裡的妖獸並未佩戴。

貓妖他們雖然有護妖鐲，但在青陽山中也極少佩戴，畢竟青陽山上沒有魔氣，這裡很安全。

“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世人都覺得是長嬴雲氏做出了木匣子，但其實，那是我們青陽蘇氏最先做的，為了研製出隔絕魔氣的法寶。”

蘇志邊說邊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依舊坐在花如雪對面，聲音卻不同以往，沒了那份沒由來的對立感。

似乎他一直是站在她這邊的，從未害怕過她、嫌棄過她。

“然後呢？”木匣子，護妖鐲，這兩件法寶瞬間引起了花如雪的注意。

一個是儲存魔氣不讓魔氣擴散，一個是隔絕魔氣不讓魔氣入侵，都與魔氣相關，兩者的用途卻完全不同。

“前任家主知曉樹妖可隔絕魔氣，為了能將其用在妖獸身上，他請了一位精通符文的故人幫忙。”

“夕風亭，前任家主的故人，正是長嬴雲氏的前任家主雲千媚，雲千殤的姐姐。你頭上的梨花簪，極有可能是她留下來的。”

“最終護妖鐲未成，反倒先成就了木匣子，雲千媚帶著木匣子回到長嬴雲氏，在眾人的擁護下，坐上了家主之位。前任家主身故，沒過多久，她也去了。”

話音落下，蘇志低頭看著手中的茶碗看不清神情，似乎有些惋惜。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抬頭看向花如雪，認真地問道：“這是青陽蘇氏史書上記載的，許多人謾罵雲千媚，你怎麼看？”

花如雪握著茶碗的手一頓，有些吃驚，以蘇志對青陽蘇氏的維護，他竟然沒跟著罵上雲千媚幾句，此刻的情緒更是平靜異常。

蘇志一眼看出了她的疑惑，他捏著茶碗，低頭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我說了幾句，少主卻說，與雲家主無關，難道是我想錯了？”

果然，能讓蘇志在意並且懷疑自己的，只有他家少主蘇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