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的情緒到位了,他的體力也恢復的差不多了,完美!

然而,她這口氣剛舒到一半,便瞥見了身邊人款款舉起的右手。

那閃爍的雙眸裡盛著的,是她所熟悉的躍躍欲試。

杜金金陡然一激靈,直覺於大隊長又在憋什麼餿主意。

她上次露出這種表情時,還是去看爆炸頭男高音的演出。

老黃那天喝得微醺,也像小狄似的,大言不慚地讓觀眾隨便點歌。

然後於隊長就點了一首《天涯歌女》,導致場面相當慘不忍睹,承包了大家一個月的笑點。

這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沒過兩秒,於童果然用比廣東富婆更大的,能讓全場聽清的音量喊道:“我愛你,唔唔唔……”

後面的話,被杜金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童姐,雖然小狄找我當托兒這事有點那什麼,但他畢竟是臨危受命,又是第一次登臺,你可不能拆臺啊!”

杜金金心想,為了完成小狄的請託,她也算拼了。

可是,她倆的這番操作,卻讓歌舞廳裡默然一息,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口哨聲和叫好聲。

大庭廣眾公然示愛,這姐們兒可太颯了!

舞臺上的狄思科被這一聲“我愛你”嚇得險些摔了麥克風。

電流從尾椎骨直通天靈蓋兒,不可置信地望向於童。

這姐姐莫不是瘋了?

於童當然沒瘋。

她拍掉杜金金那隻多事的手,刻意忽略周圍的戲謔視線,清了清嗓子說:“狄道格,我要點一首《我愛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

誰是狄道格?

第8章

其實,在等待閆麗君上場的間隙,於童跟狄思科提過改名的話題。

“我知道你那名兒挺講究的,但你不能每次登臺都給觀眾念兩句詩吧?”

狄思科當時點了頭。

今時不同往日,頂著狄二狗這名兒在外行走,確實有點寒磣。

杜金金興致勃勃地建議:“小狄,這回你可得取個洋氣點的名字,最好能有些特色!”

“金金說得對,現在的年輕人需要文化認同感,服裝、髮型、音樂和名字,是最容易被看到的符號。這一點,你可以跟老黃取取經。”於童笑道,“你看他長得挺男高音的吧?但是把爆炸頭套那麼一戴,立馬就能被迪斯科青年們劃到自己人那一撥兒裡。”

杜金金受到了啟發,忙說:“小狄,你也按照老黃的法子來呀!你不是姓狄嘛,改叫迪斯科好了,英文名就叫Disco!在歌舞廳報幕的時候肯定特有派!”

“……”狄思科張了張嘴,給對方豎個大拇指,乾脆坦白,“金姐,我還真叫狄思科!”

於童卻隨口否決:“我是讓你來演出的,不是讓你來搞笑的!哪怕叫個‘狄道格’,也比‘迪斯科’強。名字的事,你上點心,正式登臺前,必須想個靠譜的!”

只是沒想到,正式登臺的機會竟然來得這般快……

此時的狄思科根本無暇思考名字的問題。

收取點歌費的服務員已經端著托盤,走到於童身邊了!

於童掏出錢包,正要付錢,卻被杜金金劈手奪過,死死捂在了自己懷裡。

“……”

於童並不與她當眾拉扯,好整以暇地從褲兜裡翻出一張大團結放到了托盤上。

如願欣賞到一首荒腔走板的《我愛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從舞臺上下來時,港衫的後背都溼透了。

儘管計劃以失敗告終,但他還是按照早前的約定,從剛到手的點歌費裡抽出五塊錢,交給了今晚格外賣力的杜金金同志。

於童:“……”

難怪會像吃錯了藥似的,再三給她拆臺。

任由這兩人在自己跟前分了贓,於童對狄二狗這種找托兒的行為,給予了嚴正批評。

“以後的場子都得由你自己去跑,要是又遇到觀眾點唱,你打算找誰當托兒?”於童低聲傳授經驗,“下次別把話說得太滿,先把點歌單圈定在你擅長的範圍裡。如果遇到客人讓你唱《我愛你塞北的雪》這類你不擅長的歌,回絕了也不要緊。”

狄思科嘆口氣,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沒想到半路會殺出於童這個程咬金。

人家本就佔著理,他沒什麼可狡辯的。

只能假裝看不懂對方眼裡的興味,虛心接受領導批評。

於童笑著寬慰:“你本就是代班的,以後八成不會再來紅太陽演出。大家就是圖一樂呵,前面表現挺好,最後一首唱砸了,也沒人放在心上。但你確實需要及時更新自己的歌單了!”

狄思科受教地點頭。

*

豐富曲庫不急在一時,次日就是週末,親媽找的那個後老伴兒,即將再次登門,狄思科還得回去看看。

他回家的時候,徐大爺帶著閨女兒子已經到了,二哥卻蹲在門口抽悶煙。

“二哥,怎麼不進屋呢?咱媽把你攆出來啦?”

“不想進去,憋氣!”二哥眯著眼睛說,“咱媽可真是自個兒找罪受,上趕著給人家當後媽。”

雖然小六的工作問題解決了,但郭美鳳並沒打消再婚的念頭。

主要還是被家裡這幾個光棍兒鬧的。

他們家佔著四合院裡的兩間西屋,她跟小閨女住一間,五個兒子住一間。

孩子小的時候還好,等兒子們都大了,沒有房子就成了娶媳婦的最大障礙。

前幾天,聽說人家民航能給空中服務員分房子,郭美鳳的心思就又活絡了!

到時候閨女有了住處,自己去跟老徐搭夥,這不就能給家裡空出一間房了嘛!

“徐大爺這人還行,你上次把他打了,人家也沒說什麼。”狄思科低聲道,“他家孩子都上班了,平時也不怎麼碰面,咱媽要是樂意再婚就由她去吧。”

儘管心裡不得勁,但是天要下雨孃要嫁人,這都是擋不住的。

何況他上次去醫院探病,跟徐大爺見過一面,人家的條件確實不錯,兩人搭夥過日子,郭美鳳不吃虧。

“上什麼班!”二哥臭著臉說,“他閨女還行,在大學當個老師。兒子整天在家待著,也沒個營生,還不如咱們呢。之前咱媽說的那個電梯司機,其實是老徐給他兒子找的。那小子不樂意幹,才被咱媽惦記上了。”

狄思科聞言也不由蹙眉。

閒則生非,有個大小夥子整天在家,容易產生矛盾不說,還很有可能把郭美鳳變成他們家的免費保姆。

他心裡這樣琢磨著,隨手就推開了房門。

徐大爺的兒子徐彥博瞧著挺斯文的,倒是沒有想象中的不靠譜。

而且這小子嘴甜,剛見面就喊他“五哥”。

對著郭美鳳也是一口一個郭姨,叫得親熱。

“郭姨,我其實早就跟我爸過膩了,自打我姐嫁人,我們爺倆整天吃食堂,我都快忘了家裡飯菜是什麼味兒了!”徐彥博熱絡地說,“您放心,我可不像有些孩子似的,聽說父母要再婚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我真是打心眼兒裡希望您來我家!”

郭美鳳被哄得笑眯了眼,連連說好,“想吃什麼,你只管說,我雖然手藝一般,但做家常菜還可以。”

狄思科接話說:“我媽說的不是客氣話,她做菜手藝確實挺一般的,我爸活著的時候,是我爸負責做飯。後來就是我們兄妹幾個輪流做,她也就饅頭和窩頭蒸的還行。”

“那郭姨可比我媽有福氣,我媽在的時候,不但要全天帶著我跟我姐,家裡洗衣服做飯的活兒,也全是她一個人乾的。”徐彥博作回憶狀,“當時我爸只是個辦事員,住的房子比您家的還小呢。等他好不容易升了官,住上了大房子,我媽也沒了。”

狄大哥是個實在人,跟著傷心感慨了一把,根本沒聽出雙方話裡的機鋒。

不過,四哥到底是跟狄思科一個被窩裡睡大的,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跟著說:“我媽在家不做飯也是有原因的,她那會兒經常加班排戲,一忙起來根本顧不上家裡這些雜事!”

我們郭美鳳可不是給男人洗衣做飯的家庭婦女!

徐大爺攔住還想說話的兒子,贊同道:“像郭老師這樣注重事業的女同志,不會做飯的不在少數。這也沒什麼,去食堂吃更方便。”

狄思科正尋思,自家媽怎麼成了郭老師了,四哥就在他耳邊解惑:“咱媽每天早上在公園給票友講戲,他倆在那認識的。”

“……”

郭美鳳其實前幾年就從劇團退居二線搞後勤了,去公園講戲,也是為了能多賣幾套她自己做的戲服和頭面。

不過,徐大爺既然已經把她當成了事業女性,狄家兄弟當然不會多嘴說什麼。

臨近中午,郭美鳳要張羅做飯,抽夠了煙的二哥卻推門進來說:“做飯不急,我先問徐副局長几句話,要是能談攏,我們兄妹幾個好酒好菜地招待您,陪您喝頓大酒也成。要是談不攏,這頓飯也就沒有必要吃了。”

徐大爺正色道:“你們是美鳳的孩子,有事情儘管提。”

“我們沒什麼事情,雖然沒有大出息,但都能餬口,像是找工作這類給您添麻煩的事情,肯定不會跟您開口!”

“嗐,我不是那個意思……”

狄思強止住他的話,繼續道:“我媽有工資,而且足夠她一個人花。跟您搭夥以後,頂多就是住了您的房子。這一點您得讓親戚朋友明白,別讓人誤會我媽是白吃白喝,靠您養的。”

徐大爺頷首,這個要求他能理解,誰不在乎名聲呢。

“再有,既然你們要搭夥,那就得正經打結婚證。否則不清不楚地住到一起,容易讓人嚼舌根。”

徐彥博先反駁了,“我們老家那邊結婚只辦酒席,連年輕人結婚都少有領證的。我媽和我爸當年也沒有結婚證!”

親媽啥都沒享受到,憑啥讓後媽佔這個便宜!

狄思科跟他統一戰線,“誰家過日子還看結婚證啊,好好辦幾桌酒席就行,結婚證對我家來說沒那麼要緊。”

對你家要不要緊,就不好說了。

始終沒怎麼發言的徐家女兒聽到這裡,不由正眼打量起狄思科。

“彥博,別胡鬧。爸爸跟郭阿姨能走到一起也是緣分,結婚證是必須要領的!以後他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咱們別摻和。”

要是沒有結婚證就跟女同志住到一個屋簷下,她爸這個副局長也就幹到頭了。

徐大爺在女兒的手背上拍了拍,笑著問狄家兄弟:“這頓飯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