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說髒話!”白主任輕拍孫女手背,皺著眉問,“你聽誰說的?四海那孩子從小就老實,不可能在外面胡來。”

“他才不老實呢!就算老實,也是在你們跟前老實!我早就跟你們說了,他那人最能裝了!”

於童對傅四海的表面功夫也是佩服的。

除了她和她哥,兩家大人對他的印象都是五顆星。

尤其是白主任,總想跟老姐妹做兒女親家,一直把傅四海當成半個自家人。

於童這兩年已經跟他翻臉了無數次,早想治治他了,便趁機告起了刁狀。

“你們以為他開個服裝廠就是幹正事呢!根本不是!那服裝廠他半點不上心,主要精力都放在倒騰批文上,傅爺爺的那點人脈,早就被他利用個遍了!”

白主任不確定地轉向老伴,“四海弄批文的事你聽說了嗎?”

“有點耳聞。”

“你這老頭!知道他倒騰批文,怎麼不跟老傅說說!”白主任起身就要給傅四海的奶奶打電話。

於爺爺皺著眉頭說,“我一個退休老頭子,聽到的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話,沒憑沒據的,你讓我怎麼跟老傅開口?”

“那你怎麼不找四海求證一下?到底是在咱們跟前長大的孩子,你就是……”

眼瞅著老兩口又要拌嘴,於童趕緊想辦法轉移話題。

“爺,今兒這大久保在哪兒買的?回頭我多買點,給我爸和大姑也送一些,他們都愛吃軟桃。”

“哦,那是十二樓小徐的物件送的。”

於童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小徐可能是文化局的徐副局長。

他們這棟樓是文化局新蓋的家屬樓,十幾層的高樓帶電梯,住在這的都是一個單位的老同事,經常樓上樓下串門送東西。

“徐伯伯怎麼突然找物件啦?”

“也不算突然,之前就有不少同事給他做媒,但他都沒相中。”於爺爺笑道,“反倒是去公園晨練的時候,瞧上了教唱戲的老師。據說人家年輕的時候還是刀馬旦,跟小徐也算志趣相投了……”

於童聽了一肚子八卦,擦擦手上的桃汁說:“最近東單大華電影院好像排了《遊園驚夢》,回頭我弄兩張電影票當回禮,給徐伯伯送去,那位阿姨一準兒喜歡。老年人談戀愛,也得搞點浪漫呀!”

第12章

於童幫老年人追尋著浪漫,而一家合資酒店的音樂茶座,也在努力營造著浪漫氛圍。

舞臺邊的音響中傳出悠揚的《sealedwithakiss》,橘色燈光從天花板上散射下來,一個個小卡座在幽靜中被分隔出更細緻的幽靜。

西北角的卡座裡,陳青玉滿臉驚奇地望向小舞臺上的青年,口中喃喃著:“他居然真在這裡唱歌啊!”

“早就跟你說了,新來的歌手就是牙膏廣告裡的那個演員!”

陳紅玉是《都市月刊》的編輯,偶爾會來音樂茶座放鬆一下。

聽妹妹說樂潔牙膏廣告的那個男主角是她師兄後,今晚就把她一塊兒帶來了。

“可是誰能想到他會來唱歌呀!”陳青玉無語道,“完全不搭界!”

“怎麼不搭了,他唱得不錯啊,外文歌唱得尤其好。”

陳青玉聽姐姐誇了校友,有點高興,與有榮焉道:“他當然唱得好了!去年北京市十一所外語院系聯合舉辦英文演講比賽,我這個師兄可是得了金獎的!”

“這麼厲害?”陳紅玉驚訝地望向臺上的俊朗青年,“那他在你們學校算得上校草了吧?”

陳青玉嘿嘿樂,“他在學校的時候,可沒舞臺上這麼光鮮。我剛入學那陣子,他還經常套著圍裙在食堂給我們打飯呢。”

這個師兄在學校的評價兩極分化,有人欣賞他出眾的語言天賦,自然也有人看不慣他不務正業,鑽進錢眼裡的樣子。

“哦,看來是家裡條件不好。”

“可能吧,反正他缺錢幾乎是全校都知道的。”陳青玉攤手,“去年英語比賽結束後,馬上就有小語種的比賽。我們學校的法語班四年才招收一屆,而且人數很少,系主任想上個雙保險,正好這個師兄的二外是法語,就讓他也去參賽。結果他以準備比賽耽誤打工為由,拒絕了。”

“啊?真的拒絕了?”

“真的!當時有人拿著這個把柄在學校裡大肆宣揚,說他態度散漫,沒有集體榮譽感,要不是校領導反感大字報那一套,他差點就被貼大字報了!”陳青玉笑道,“不過,後來系主任找關係,把他勤工儉學的地點從食堂換成了圖書館,方便他抽空準備比賽。然後他就抽空去了一趟,拿回來一個第二名,系主任當時可美了!”

其實陳紅玉早就感覺妹妹這個師兄挺有想法的,至少比之前那幾個駐唱歌手有想法。

他剛來的時候,主要唱一些街頭巷尾耳熟能詳的流行歌,唱了兩天後,發現茶座客人反響平平,很快便轉變風格,唱起了少有人嘗試的英文歌和粵語歌。

這種風格跟合資酒店音樂茶座的氣質高度吻合,最近茶座的上座率明顯提高了。

她自己也很喜歡這個調性,這半個月幾乎每晚都要過來消磨一小時再回家。

陳紅玉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大團結,說:“我來了這麼多次,還沒點過歌呢,咱們今天支援一下你師兄的演唱事業。”

臺上的狄思科並不知這首歌是校友點的。

唱完了客人的點歌,就準備收拾東西走人了,他今晚還得趕下一個場子。

不過,剛走下舞臺,一個服務員就上前攔住了他,示意他看向坐在不遠處的中年男人。

“那位老闆想跟你聊聊。”服務員湊近提醒,“聽說他是港島那邊一個唱片公司的大老闆,之前在這裡唱歌的女歌手,就是被他看中後,跑去港島發展了。”

狄思科往那邊掃了一眼。

白西裝、花襯衫、大背頭、公文包,正是時下一些生意人的標配。

服務員肯幫忙遞話,必是收過小費的。他並不打算為難人家,瞭解了對方的基本情況便笑著走了過去。

港商的臉上掛著有些距離的社交微笑,讓秘書幫忙點了一杯咖啡後,便用燙嘴的普通話大加讚賞了狄思科的歌喉。

狄思科心裡熨帖,看來這段時間的突擊培訓還是卓有成效的,人家港島唱片公司的老闆都看好他啦!

“姆們系Hongkong最大的唱片公西,你們內地追捧的好多王牌歌手,都系我們公西的!”

他自豪又矜持地為狄思科介紹著唱片公司的規模,什麼一哥一姐啦,三王一後啦,全是他們公司的。

“像你長得這麼靚仔,歌喉又動聽的,來了我們公西,必定要由金牌製作人量身打造專輯帶的啦~~~~”

興許是最近的聲樂課上多了,狄思科默默在心裡數著那個“啦”字,一、二、三、四,竟然足足拖了四拍!

這燙嘴的普通話,人家說著費勁,他聽得也難受,便提議道:“你可以用粵語同我講話,我聽得明。”

宿舍裡有兩個廣東室友,狄思科聽他倆用廣東話交流了三年,已經能囫圇學個大概了。

秘書模樣的年輕人忙說:“我們老闆之前長期定居在英國,平時只說英語。粵語和國語都不怎麼說的。”

“哦哦,”狄思科從善如流道,“英語我也會一點,那就可著張先生方便吧。”

“……”

他這個善解人意的提議,並沒能博得對方的歡心,剛才用燙嘴國語也能說得興起的人,這會兒反而不願張口了。

之後的交流全部由秘書代勞。

儘管狄思科並不想離開北京,但他對人家描繪的港府風采還是很嚮往的。

聽對方透露了幾個港星八卦後,狄思科轉入正題問:“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帶我去港島錄唱片呀?”

“這個嘛,先不著急,你回家跟家人朋友道個別。然後儘快去一趟特區,那邊會有我們的同事幫你辦通行證。”

“那我需要準備什麼呀?”

“資料由我們準備,你帶夠鈔票就好。加急辦理通行證一百塊,另外再交五百塊現金,兌換成港幣後到港島給你!”

狄思科的屁股像是被黏在了沙發上,跟他們東拉西扯了半個多鐘頭,聽到對方說明晚就要飛回港島,讓他儘快準備時,立馬露出焦急神色:“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要不你們等我半小時,我打個電話讓朋友送一趟吧?”

得到對方會在這裡等他的保證後,狄思科出門左轉,跑去了距離茶座僅有一百米的派出所。

“民警同志,我要報案!”

他將那兩人的形貌和事情經過詳細描述一遍,特篤定地說:“這倆人肯定是騙子,據我所知,已經有一位女同志上當受騙,被他們騙去特區了。”

年輕的民警同志問:“你怎麼確定他倆是騙子的?這兩年來內地做生意的港商可不少。”

“哪個港商會說‘姆們’啊?而且連一句粵語都不會講!”狄思科斬釘截鐵道,“那港商至少在咱北京生活四十年了!”

*

於童很快便從茶座經理那邊得知了狄二狗抓到兩個詐騙犯的訊息。

那兩個騙子到底是何許人,她並不關心,但是他們所扮演的身份,簡直讓她如臨大敵!

就在上個禮拜,她隊裡的一個女歌手帶著一支樂隊,從歌舞團集體辭職,去了演出費能翻倍的特區。

為了處理這件事帶來的後續影響,她已經忙活了一個禮拜。

要是隊裡再有其他人被挖走,那她八成就得灰溜溜地回到歌隊,練習女聲小合唱了。

不過,那兩個詐騙犯的詐騙手法,也給她提供了一個新思路!

目前歌舞團演員們的收入來源還比較單一,主要就是靠走穴演出。

她要是能聯絡到影音公司或是音響出版社,為隊裡的演員出版錄音帶,那麼看到了發展前景的演員們,絕不會輕易被人挖走!

但是磁帶製作出來是要銷售的,沒名氣的歌手,影音公司恐怕不會輕易冒險。

所以,若想為旗下演員發行錄音帶,首先要做的就是為他們擴大知名度,積攢人氣。

於是,在新一週的例會上,於童跟演員們宣佈:“我從電視臺那邊得到一個訊息,為了號召市民加強體育鍛煉,增強人民體質,市體委和電視臺要聯合舉辦健美操大賽。咱們隊裡不忙的同志,最好都去參加一下!”

她沒說的是,電視臺要開一檔名叫《健美十分鐘》的日播欄目。

領操員將從這批參賽選手中產生。

如果他們這裡有人能被節目選中,有了曝光度以後,完全可以錄製一盤健美操音樂專輯帶。

這年頭,連練氣功的伴奏帶都能脫銷,更何況是這種適合全民|運動的健美操呢。

只要第一張專輯問世,發行第二張第三張也就水到渠成了。

爆炸頭老黃傻呆呆地問:“我們是歌唱演員,為什麼要去幹舞蹈演員的工作?”

“重在參與嘛。”於童提議,“咱們三隊向來民主,來吧,不想參加的同志請舉手。”

眾人:“……”

為什麼不讓想參加的舉手!

群眾中總有勇於挑戰權威的狠人,老黃舉手問:“於隊,既然健美操是增強人民體質的,又是全隊集體活動,那你也得參加吧?”

於童本就是跳舞的,陪他們跳個健美操也沒什麼,很輕易便答應了,並順口帶出口頭禪:“誰不去誰是孫子!”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