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郭美鳳不愧是親媽,立馬就幫兒子找到了理由,“肯定是藝名!我演出那會兒,觀眾只知道我是‘四兩銀’,基本沒人叫我郭美鳳!”

四哥見他們一直說不到正題,焦急地問:“老五,你真的唱一首歌就要三百塊啊?”

狄思科一愣,“報紙上連這個都寫了?”

他趕緊展開報紙,仔細看了一遍新聞內容。

這篇新聞的標題為《從“供給制”到“商品化”,文化市場的一潭死水變活了》。

刊登在日報的第二版,幾乎佔了一整個版面。

主要講的是改開以後,八億人看八臺戲的歷史被徹底改寫,打破了文化服務被國家包辦的格局,各地湧現出許多新型文化市場。

作者在這裡舉了兩個比較典型的“文化商品化”的例子,一個是廣州出現了一家產值上百萬的影音公司,另一個就是北京的一間音樂茶座裡,觀眾競價點歌,一首歌被爭出了三百塊的天價。

“狄道格”和“耶利亞音樂茶座”都被反覆提及多次。

而且這篇報道中唯一的一張配圖就是他的那張。

見他放下了報紙,狄思慧又將另兩份也遞過去。

“五哥,這是今天的晚報和這禮拜的青年報,上面也有你呢!”

狄思科心中詫異,但還是將報紙接了過來。

晚報的內容與日報的大同小異。

而青年報上那篇針對性極強的專題報道,則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章題目叫《新人歌手橫空出世,歌星會唱也應會說》。

這篇文章的切入點比較刁鑽,作者先是批評了某位著名歌星在接受電視採訪時,說話毫無邏輯,常常詞不達意,讓觀眾大跌眼鏡。

提議歌星們應該重視語言表現力,在舞臺上,既要展現動人歌喉,也應言之有物,體現自身的藝術修養。

然後這位作者便舉例還原了耶利亞音樂茶座中,三位客人為了一個點歌權激烈競價的全過程,併為讀者呈現了新人歌手狄道格,在面對天價點歌費時的處理辦法。

稱讚其言辭真誠,重視與觀眾的情感互動,此番應對便已價值三百。

相比於那個被嘲諷的著名歌星,作者對狄道格這個新人的態度,可謂是寬容又欣賞。

但狄思科的心情卻頗為微妙。

這個作者在文中對狄道格的背景做了詳細介紹,不但知道他跟大明星一起拍過牙膏廣告,還說他“師從著名作曲家、聲樂教育家白宜萱”。

在此之前,連狄思科自己都不知道,給他上聲樂課的白老師竟然這麼有來頭!

幾天之內突然冒出這麼多跟他有關的新聞,還對他這段時間的活動知之甚詳,這要不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就見鬼了!

“兒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真賺了三百塊的點歌費?”

狄思科回過神時,一家人都眼巴巴地望著他,眼裡既期待又忐忑。

他挑個豬蹄塞給侄子彬彬,點頭說:“抽成以後,也就一百多。小六的學費先別急,我這段時間再多接點活。而且我之前不是拿回來兩箱牙膏嘛,回頭我出去支個攤兒,兩箱牙膏也能賣幾十塊。”

郭美鳳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然後神采奕奕地說:“你現在可是一首歌能賣三百塊的!擺攤兒的事,讓你二哥四哥去,就不用你操心了!”

狄思科笑著答應了。

其實,申請表被學生處弄丟那事,讓他這些天的神經都有些緊繃。這會兒瞧見他的四個哥哥,無論是瘸腿兒的,還是腿腳利索的,都老實在家待著呢,他心裡多少能放鬆一些。

儘管老五上報紙用的是藝名,卻也足夠郭美鳳歡喜了,下午便置辦了一桌好菜,讓一家人為他慶賀慶賀。

在家裡吃飽喝足後,狄思科重新披掛上陣,又趕去茶座上班了。

只不過,今天剛走到茶座門口,他就發現在“滿座”牌子的旁邊,擺著六個大花籃。

位置相當醒目。

狄思科以為附近又有什麼門市部開業了,沒怎麼在意就擦身而過。

可是,過了沒兩秒,他又停下腳步退了回來。

只見其中一隻花籃的條幅紙上寫著——【預祝狄道格先生演出成功!】

他又去看旁邊的花籃,寫的是【toD,goodshow!】。

另外四個花籃上的內容也是這類祝福語,唯一的相同點是,都沒有落款。

此時正是上客高峰期,許多熟客見到花籃旁的狄思科都跟他打招呼。

有人甚至笑著調侃:“小狄,恭喜啦!國際友人都給你送花籃啦!”

狄思科面上表現淡定,好似這些只是尋常小場面,內心裡卻恨不得趕緊掩面而逃!

如果於童此刻在現場,他一定要搖晃著對方的肩膀說:“別整活兒啦!這份突如其來的寵愛,我承受不來啊!”

第16章

為狄思科送上六個大花籃的人,並不是於童。

而是於童的大嫂藍嵐。

自那天以後,每逢狄思科有演出的日子,她都要送兩個花籃過去,如此便堅持了一個禮拜。

這天晚上從茶座出來後,藍嵐沒有直接回家,騎上車就去了文化局家屬樓。

沒想到,敲開門後,竟在門內看到了她家於晏。

“你怎麼來啦?”藍嵐驚喜地問。

“我怕你樂不思蜀,把孩子忘在奶奶家!”於晏口中挖苦著媳婦,又回頭瞪了眼親妹妹。

於童笑吟吟道:“我嫂子整天不是上班就是帶孩子,多辛苦啊!本來就該讓她偶爾出去放鬆一下!”

“這是偶爾嗎?都快一個月了吧?下了班連家都不回,就去那個音樂茶座和歌舞廳看男歌星!”於晏在最後三個字上加了重音。

“誒誒,你可不能當著爺爺奶奶的面胡說啊!”藍嵐糾正道,“我那是受童童的委託,去工作的!而且女歌星我也要看的!”

說著就放下揹包,將幾張發。票拿出來,交給了於童。

“你給我的錢雖是活動經費,但畢竟是歌舞團的公款,錢用在了哪裡還是要記清楚的,以防單位有查賬需要。這是買花籃的幾張票子,”藍嵐一一解釋,“這幾張是點歌的票子,本來人家音樂茶座不給開點歌發。票的,我找了他們經理才開出來。”

於童不在意其他票子,只拿起那幾張點歌的發。票瞧了瞧,最高金額也不過三十塊。

不由詫異問:“小狄最近的點歌費漲了不少,嫂子,你怎麼只花了這點錢?”

藍嵐得意:“我去的次數多了,早就摸清了門道。遇到那些衣著樸素的女同志,或是中年以上的男同志,就不能追著加價,他們消費比較理性。但是,碰上手面兒寬的年輕姑娘,或是在姑娘跟前找面子的男同志,就可以適當喊價了。”

藍嵐最近的日子過得著實瀟灑,自從答應給小姑子幫忙後,她每天下班都打扮得光鮮亮麗,去音樂茶座和歌舞廳報到。

孩子由他太爺太奶接送,在外面的吃喝玩樂全由小姑子報銷,日子簡直不要太逍遙!

不過,她是做財務工作的,有錢也得算計著花,童童給的四百塊錢,她花了一個月仍有剩餘。

白主任正在看介紹小狄的那篇報道,聽孫媳婦說起點歌費,便摘下老花鏡問:“這報道真實嗎?真有人肯花三百塊點歌?”

“真的!我在茶座見過那姑娘幾次,手面兒特別大,之前還給一個女歌手花過一百塊呢。”

所以她那晚才敢不停抬價。

沒錯,藍嵐當時就在現場,而且是三個競價點歌的女客人之一。

提起那天的事,她仍然心有餘悸。

於童早就交代她,要是碰上了客人喊價,就跟著一起喊,最好能喊出一個天價,哪怕需要自己掏錢,也不要慫。

只有喊出天價了,後期宣傳才會有爆點。

藍嵐答應得挺好,打算用三百塊來實現這個目標,但是那天剛喊到一百八,她就慫了。

沒辦法,革命家庭出身,捨不得呀!

白主任自詡是個思想還算開放的老太太,但是對於孫女和孫媳婦的這番操作,還是有些費解。

“就算你們給他弄出了三百塊的身價,但這畢竟是哄抬上去的,假的呀!這可是穿綢子吃粗糠,表面光!”

於童笑道:“哄抬出來的也是真的!這錢不是我花的,是人家客人掏的真金白銀,這就說明有人認可他這個身價。我之前聯絡的記者已經將新聞刊登出來了,等到曝光度越來越高後,會有更多人覺得他值這個價。”

儘管白主任仍是覺得他們瞎胡鬧,但也不會對孫女的工作指手畫腳,只說:“不能讓他只顧賺錢,聲樂課還得繼續上!”

於童誒了一聲,滿口答應著。

於晏見她們商量得差不多了,便沒好氣地問:“於老闆,我媳婦的工作什麼時候能結束?差不多就行了吧?從沒聽說,哪家小姑子整天攛掇嫂子去看男歌星的!”

“那這回就讓您開開眼!”於童笑著摟上藍嵐的肩膀,“嫂子這次功不可沒,這兩天先回去安撫一下於晏同志,過段時間可能還得請你幫忙,我手頭還有好幾個演員要發展呢。”

她原本更看好隊裡的一個女演員,人美歌甜基本功紮實,在歌廳的受追捧程度比那個陳莎莎還盛。

但是小狄那邊突然放了顆衛星,爆出三百塊點歌費的事,她只好趁熱打鐵,把手頭資源優先傾斜給他。

*

最近團裡迎接上級檢查,又需要給旗下演員造勢,於童已經連軸轉了半個月。

將兄嫂送走以後,她倒頭便睡,一覺就睡到了次日中午。

“先去洗臉刷牙,”白主任催促道,“午飯已經好了,你下樓一趟,把老頭子喊上來吃飯。”

“我爺又去練氣功啦?”於童瞅瞅掛鐘,感慨一番老爺子勤勉,又笑說,“您怎麼不一塊兒練啊?倆人一起長生不老多好!”

“我才不跟那群老頭玩!”白主任嫌棄得十分明顯。

於童被逗笑,簡單洗漱一番就跑去了樓下的小花園。

結果一群老頭兒見了她,便熱心詢問起她的工作和婚姻情況,還有人問她怎麼還不找物件。

“劉爺爺,練氣功可不能說話啊,小心走火入魔!”

於童心說,難怪白主任嫌棄這幫老頭呢,這嘴也太碎了!

她傳達了白主任的開飯旨意,打算將沉迷氣功的爺爺拽上樓。

然而,剛一轉眸,她便望見了昨晚的話題中心狄二狗,正從他們那棟家屬樓裡走出來!

身邊還跟著徐副局長新找的物件,郭阿姨。

兩人舉止親密,看起來關係非常親近。

郭阿姨挎著狄二狗的臂彎,邁上甬道時,不知狄二狗說了什麼,逗得郭阿姨花枝亂顫。

儘管好奇兩人關係,但於童剛起床,跑下樓的時候只隨意扎個馬尾,還趿拉著爺爺那雙不用繫帶的男式涼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