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對照著曲譜哼唱了一遍,感覺還行。雖然歌名哀怨,但旋律還算輕快。

他也就沒再抱怨。

狄思科跟著哼唱了兩句後,驀地想起他們這個組合好像還沒有名字,組合名字不會跟這兩首歌統一風格吧?

“黃哥,咱倆的組合叫什麼名字啊?”

老黃自信滿滿地說:“我是黃煒,你是道格,咱們就叫黃道吉日組合!我找人算過了,這個名字肯定能紅!”

儘管已經被愛搞封建迷信的郭美鳳薰陶多年,狄思科卻始終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但是,自打他在雍和宮碰見了那個挺邪門兒的老瞎子,他就處於一種“寧可信其有”的狀態。

所以,聽說老黃找人算過,他便把反對的話嚥了回去。

於童很負責任地提醒:“萬一這兩首歌成了你們的代表作,你倆以後很可能要以組合的形式上臺演出,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不瞭解情況的人,還以為你倆要上臺作法呢……

名字挺有記憶點,就怕你倆以後反悔。

狄思科用手肘拐了拐老黃,“黃哥,要不咱們再算個更好聽的吧?我家老太太認識幾位師傅,可以請她出面,找師傅幫咱倆算一個。”

想象了一下他們上臺報幕的畫面,“大家好,我們是黃道吉日組合,今天為大家帶來一首新歌《愛你愛你真愛你》!”

光是想想就能讓人汗毛直豎。

可是,老黃卻對這個名字特別鍾愛,“你想啊,市面上有那麼多歌手,組合的形式也有不少。咱們不起一個特別的名字,怎麼能突出重圍?很多好歌手都被名字耽誤了!”

“你們再考慮考慮吧,如果實在想不出好名字,不取組合名也行。到時候就在封面上寫‘黃煒狄道格首張音樂專輯’。讓人知道你們是誰就成了。”

於童在這方面其實還挺民主的,只要演員自己滿意,一般不會強烈反對。

反正上臺丟人的又不是她。

因著灌錄音帶的事情有了新進展,老黃和狄思科便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了練習合唱上。

不差錢的老黃甚至還把他晚上的演出全部停掉了,重心都放在了這張專輯帶上。

好的音像出版社會有音樂總監,幫演員編排專輯曲目,但於童跟天津的出版社還沒談攏,就只能先由他們自己選歌。

一張錄音帶的時長大概是六十分鐘。

他們準備了二十首歌,除了那兩首歌名讓人咯噔的原創,還有六首合唱,和十二首獨唱曲目。

也就是說,每人要準備十四首歌。

其中還有一首於童提供的新歌《sayyousayme》。

據說是電影主題曲,前幾個月剛在老美那邊獲得了奧斯卡的最佳原創歌曲獎。

國內已經有人扒過帶子了,但是外語發音不太正,反響不怎麼樣。

於童覺得狄二狗既然是學外語的,外語歌又唱得不錯,那就要充分利用這個優勢,與老黃合唱這首還沒氾濫的新歌。

時間緊任務重,為了充分利用時間,狄思科找來了一臺錄音機,放進他的腳踏車筐裡。

去歌舞廳和茶座的路上,跟著錄音機學習新歌。

下班回宿舍的途中,則聽《口語種種》的錄音帶練習聽力。

課餘時間被他見縫插針,安排得明明白白。

老黃覺得他這個主意很不錯,便也弄來一臺錄音機,每天走到哪兒拎到哪兒。

所以,當於童約了“中唱”的發行業務員,打算帶著黃道吉日組合去赴宴時,接到的就是兩個拎著錄音機的犯二青年。

這倆人拎著錄音機的造型,跟馬路上那些不務正業的迪斯科青年簡直一模一樣,尤其老黃還頂著個爆炸頭。

為了能載上三個人,於童今天特意借來了外聯主任的挎鬥摩托車。

結果老黃這個大胖子坐在挎鬥裡,懷裡抱著一個碩大的錄音機,從歌舞團前往飯館的一路上,都在跟狄二狗激情合唱。

不但吵得她耳朵嗡嗡的,還賺足了路人的獵奇目光。

即使心裡恨不得離這兩人八丈遠,於童仍要充分尊重演員的個性,隨他們去了。

這次的飯局是於童找了些七拐八繞的關係,好不容易搭上的線。

發行業務員名叫鍾曉莎,以前也是他們歌舞團的歌唱演員,只不過兩人年紀相差七八歲,於童進團沒多久,鍾曉莎就轉去中國唱片社了。

後來唱片社、唱片廠、唱片發行公司三家合併,成立了“中唱”,鍾曉莎就順理成章地成了“中唱”的員工,前兩年中唱整改的時候,她轉去發行部門,當了發行業務員。

畢竟是有些淵源的,又有熟人牽線,兩名女同志很快便熟絡地寒暄起來。

聽說於童已經收到了中唱的報價,鍾曉莎熱情地說:“我們中唱有自己的出版發行渠道,現在又擴大了鋪貨範圍,在全國的幾大城市都有分公司。他們的錄音帶一經發行,全國人民都有機會購買到,出名真是分分鐘的事!”

老黃被她說得內心火熱,但想想那微薄的出版費,又為難地說:“鍾經理,你們單位給的報價也太低了,首發二十萬張,才給兩千塊。”

這兩千塊要先被單位抽走一千塊。

剩下的一千塊再由兩人平分,每人到手只有五百塊。

折騰一遭,還沒走穴演出賺得多。

鍾曉莎不以為然道:“你們是新人嘛,第一張錄音帶主要是為了擴大知名度,有了我們中唱的背書,以後再想出專輯帶就容易多了。”

許多沒什麼名氣的新人,都是走的這個路子。

“你們打算出一張純翻唱錄音帶,還是出新歌啊?”

於童將他們的編排介紹了一下,“有兩首歌舞團創編室提供的新歌,也有國際上比較流行的外語歌。”

鍾曉莎笑道:“市面上的十張帶子,有八張是翻唱的,如果新歌水平過關,開發部門覺得有潛力的話,價格可以再談談。”

聞言,老黃和狄思科當即就給這位業務員合唱了一首新歌《愛你愛你真愛你》。

鍾曉莎常年揹著磁帶拓展銷售渠道,什麼樣的奇葩歌名沒見過?

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小場面。

聽了兩人的合唱後,禮貌地獻上掌聲。

“挺不錯的,你們可以把小樣交上去,再談談價格。”鍾曉莎提醒,“新歌沒發行前,儘量別在公開場合演唱。現在各大公司扒帶子的速度是你們無法想象的。許多在音樂會、晚會上演唱的優秀曲目,當天晚上就能被扒下來送進工廠,第二天就能出現在市場上。”

於童頷首,她已經叮囑過二人了。

新歌必須在私下練習,即便是在團裡合唱,也要關起門來。

沒辦法,就像鍾曉莎說的,扒帶子的速度太快了!

之前有個導演去上海宣傳電影,在釋出會上唱了兩句電影主題曲。

有唱片公司的人覺得這歌不錯,就在看電影的時候,用錄音裝置將人家的主題曲錄了下來。

回去以後連夜找人翻唱,還模仿電影主角的樣子拍了錄音帶封面。

只用三天時間,就讓電影主題曲錄音帶上市了。

隨著電影爆火,這張翻唱錄音帶賣了七十萬張,而電影正版錄音帶因為導演不懂行,出版和發行分給了兩家做,拖了兩個月才正式上市,最終只賣了二十萬張。

還沒人家翻唱的賣得好。

中唱的出版發行是一體的,錄音帶灌好以後,很快就能上市,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我過段時間要帶著今年的新帶子去參加廣交會,你們要是能儘快把母帶錄出來,說不定能趕上這次的廣交會。”鍾曉莎介紹道,“好多新人的錄音帶都是牆內開花牆外香,被國外音響公司買了發行權後,在國外賣得很好。”

狄思科順勢問:“鍾經理,那我們這兩千塊的買斷費包含海外發行的費用嗎?”

雖然他們海外發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萬一呢!

“一般新人歌手考慮不到海外的事,籤合同時很少有人關注這個。”鍾曉莎笑著說,“如果報價實在談不上去了,你們在海外發行這一塊提提條件也算是個安慰。”

鍾曉莎很給老東家和牽線人面子,對三人介紹了不少出版發行錄音帶的注意事項。

於童在她的引薦下,見到了北京分公司的藝術總監。

聽過“黃道吉日”錄製的兩首小樣後,中唱給出了三千塊首發三十萬張的報價。

於童本著不提條件就是吃虧的原則,又跟對方簽署了一份關於海外發行的附加合同。

最終把老黃和狄思科的處女作,交給了這家老牌國企,目前全國規模最大的音像出版機構。

*

中唱的錄音室,裝備了世界最先進的大型SSL調音臺,以及數碼錄音機。

以平均每月三十張的速度,幫演員們錄製著錄音帶。

近半個月內,錄音室已經被預定滿了,狄思科和老黃運氣不錯,有個外地歌手臨時有事取消了錄製,他倆便頂了人家的時間,將錄製合唱專輯的日子安排在五天後。

自從簽訂了合同,他倆總是處於一種飄飄然的興奮狀態。

除了湊在一起練習合唱,還經常跑去中唱公司,旁觀別的歌手的錄音過程。

不過,對錄音室的好奇漸漸被滿足後,狄思科在與中唱員工聊天時,意外得到了一個更讓他興奮的訊息。

這天,跟老黃在中唱門口分手後,狄思科拼命踩著腳踏車,一路飛奔回了太平裡衚衕。

進了院子,將腳踏車往牆上一靠,就開始到處喊人。

“二哥,四哥!”

郭美鳳從窗戶裡探出半個身子問:“你嚎什麼呢?有事進來說。”

“我二哥他們呢?”狄思科脫掉襯衫,湊到水龍頭下洗了把臉。

“早上去學校給小六送課本了,順便給她送了點零嘴。”郭美鳳趴在窗臺上跟他閒聊,“回來就去屋裡睡覺了。”

“小六不是要保持體重麼,別總給她送吃的。”狄思科嘟噥道,“我上次給她送了一塊奶油蛋糕,被她們老師看到了,把我好一通批評,好像我要殘害祖國花朵似的。”

郭美鳳笑眯眯地聽著,小閨女進了空乘班算是解決了她的一塊心病。

見他洗洗涮涮,忙活得差不多了,就捧出一個剛鎮好的西瓜給他吃。

“這都十月份了,得是今年的最後一批瓜了吧?”狄思科啃著西瓜,又扯著嗓子喊他二哥四哥。

兄弟倆被他召喚,都趿拉著拖鞋從屋裡出來,每人挑了一塊西瓜問:“你喊什麼?有事趕緊說。”

“二哥,四哥,你倆就一直在家待著啊?”

矮子面前不說矬,狄思科這就屬於哪壺不開提哪壺。

二哥前陣子倒騰眼鏡被抓進去,郭美鳳就再也不讓他弄那些眼鏡了。

即使賣的不是走私貨,那也是劣質貨,容易被人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