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下班回家,狄思科剛進門便迎上了熱情的郭老師。

“狄廠長,下班回家啦?今天干得怎麼樣?產品賣出去了嗎?”

那聲“狄廠長”喊得恨不得讓整條衚衕的街坊都聽見。

狄思科笑道:“銷售方面還沒什麼明顯起色,不過今天找到了一個新思路,也許可以試試。而且廠裡的大部分同事都挺不錯的,生產副廠長和技術副廠長今晚都要在廠里加班,讓我先回來了。”

“老廠子的領導和工人就是這樣,”郭美鳳很有經驗地說,“當年各廠都有生產任務的時候,都是三班倒搞生產的。梅蘭牌洗頭膏是老牌子,香味還挺好聞的,你們小的時候我買過幾次,後來就不捨得買了。”

這種洗頭膏幾十年不漲價。

兩塊錢的洗頭膏放在當下算是便宜貨,可是往前數二十年,兩塊錢一罐的洗頭膏絕對是奢侈品了。

老狄沒了以後,她就再沒捨得買過。

狄思科聽她憶了一段往昔,只從這些隻言片語中,就能想象出當年北方日化廠的輝煌。

背靠著全國最大的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那可是真正的產品遠銷海內外。

難怪很多老工人在提及廠裡的產品時,總有一種皇帝女兒不愁嫁的自豪感。

狄思科一邊感慨著,一邊往後院走。

瞧見追著小狗跑出來的嘟嘟時,一把就將侄女抱了起來。

“嘟嘟,吃晚飯了沒有?”

嘟嘟沒聽懂小叔的話,懵懂地搖搖頭。

“吃了要說yes,沒吃要說no。”狄思科耐心地跟她講。

春節那會兒,嘟嘟在這邊跟雙胞胎住了幾天,二哥來接人的時候,發現閨女竟然會說三克油和拜拜了。

從小就是學渣,一句外語也不會說的老父親,立馬激動地抱著閨女親了兩口。

並且決定把孩子放在老五這裡,讓老五幫他教教孩子。

狄思科尋思,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嘟嘟是自己親侄女,還有啥不樂意的。

三個孩子一起玩還能做個伴。

狄思科抱著侄女去後院找雙胞胎,可是,院子裡除了他家雙胞胎,竟然還多了一對小崽!

“狄嘀嘀,你看什麼呢?”狄思科伸腳在閨女蹲著的屁股上點了點。

狄嘀嘀一屁股坐在她爹腳面上,仰頭笑出一排小米牙說:“小熊!”

“貓貓!”狄嘀嗒跟著說。

“嗯,顏色跟熊貓挺像的,”狄思科糾正道,“但人家是小狗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偷了兩隻熊貓呢!

兩隻小狗崽是黑白色的,由於狗子太小,狄思科認不出人家是什麼品種的。

“你倆從哪弄來的小狗?”

狄嘀嘀固執地說:“小熊!”

“哦,你倆從哪弄來的熊貓?”

“爺爺!”

狄思科抬了抬鞋尖,“可不許胡說啊,你們哪來的爺爺?”

被別人聽去的話,還得以為郭美鳳找老伴了呢!

他問坐在一旁看孩子的二舅媽:“這兩隻狗崽是誰弄來的啊?”

他們家以前住大雜院,為了不影響鄰居,只養了狄思家,從來沒養過狗。

當然,二哥倒騰狗那陣子不算數。

二舅媽盯著兩個孩子,笑著說:“是那位王同志送的。”

狄思科還在琢磨誰是王同志,屋裡的於童便推門為他解惑了。

“是王生送的!”

“他來北京了?什麼時候的事?”

於童頷首:“有一陣子了,你最近忙著工作調動,可能沒注意。他應該是為了跟你們公司的那個合資專案來北京的。”

不過,王生好像不怎麼管生意上的事,白天經常跑到她的公司看雙胞胎。

於童名下還有一套人家的祖宅呢,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不好意思阻止人家看孩子。

只好由著他天天來,隨便看。

而且倆孩子不認生,雙方相處得還挺愉快的。

狄思科皺眉說:“他給這麼小的孩子送狗幹什麼?”

以後這院子裡有貓有狗,會不會打起來啊?

對於王生給雙胞胎送小狗崽這件事,於童也很難評價。

前幾天二哥家的嘟嘟鬧情緒,不肯去上託兒所。

郭美鳳拗不過她,只好由著於童帶上三個孩子和一隻狗去上班。

沒錯,還有一隻狗。

是二哥給嘟嘟養的小土狗,已經養了一年,平時跟嘟嘟形影不離,睡覺都在一個屋裡。

她家雙胞胎長到一歲多,還是第一次見到小狗這種生物。

這兩天正對姐姐的小狗充滿熱情。

如今能跟小姐姐和小狗一起上班,簡直把他倆興奮壞了!

為了能被允許摸一摸小狗,雙胞胎姐弟一直追在嘟嘟身後討好人家。

“姐姐姐姐”喊個不停。

這種場面放在普通人眼裡,就是孩子間的玩鬧。

小孩子喜歡追著大孩子跑,是很正常的表現。

可是,看在王錚安眼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瞧見孫子孫女為了摸一隻小土狗,竟然還要討好人家,一不小心還得摔上兩跤,他這心裡就不是滋味了。

當即就保證,會讓他們每人都擁有一隻漂亮的小狗。

還詢問他們喜歡什麼品種和顏色的小狗。

狄嘀嘀當時正抱著她的愛寵模擬熊貓,就把熊貓往前推了推。

王錚安以為她喜歡黑白的,所以今天再次登門看孩子的時候,就帶了這兩隻黑白的小狗崽來。

據說是從外國進口的邊境牧羊犬,看起來跟熊貓玩偶還挺像的。

狄思科聽媳婦講了事情經過,愁道:“這外國狗得喂什麼啊?能跟咱的土狗喂一樣的嗎?”

於童指了指不遠處的兩大袋狗糧,“那是王生秘書剛送來的,據說得暫時喂這種狗糧。”

瞟一眼圍著小狗團團轉的三個孩子,狄思科撇撇嘴說:“不知道這外國狗以後能長成什麼樣子,吃的還怪講究的。”

*

電視機廠家屬院的曾浩田家裡也養了一隻小狗。

他出院回家後,白天都由這隻狗子陪著他。

這狗平時挺安靜的,可是今天卻突然激動地叫了起來。

聽見動靜的陳淑蘭,舉著鍋鏟問:“你叫什麼呢?”

小狗衝著大門汪汪叫,與此同時,房門也被人敲響了。

陳淑蘭讓小狗保持安靜,自己走過去開門。

“您找誰啊?”

陳淑蘭警惕地望向門外的高大壯漢。

“是曾浩田,曾廠長家嗎?我是來看曾廠長的。”

陳淑蘭以為對方是來家裡探病送禮的,便笑著邀請對方進門。

然而,得到確認的壯漢卻向旁邊的兩名同伴使個眼色,三人推開礙事的陳淑蘭,魚貫而入。

首先便控制住了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曾浩田。

將他的兩隻胳膊往身後一擰,就要把人直接帶走。

陳淑蘭被嚇得失聲尖叫,隨手拾起幾樣東西就往三人身上扔。

三人不為所動,押著只穿著線衣線褲的曾浩田走出了家門。

他們住的是電視機廠的家屬樓,大多數住戶都在家,聽到尖叫後就紛紛探頭出來檢視情況。

發現曾廠長被三個陌生人提留著脖領子挾持了。

紛紛拿上自家武器,將這一夥人團團圍住。

“你們是什麼人,趕緊把人放了!我們已經打電話報警了!”

打頭的壯漢亮出工作證說:“我們是法院的,請你們讓開,不要妨礙公務!”

此時已經來到了一樓,門外就是一輛麵包車,將人帶上車他們就算完成了任務。

可是,電視機廠的家屬們卻堅決不肯退讓。

有個年輕人眼神好使,瞟見他工作證上的內容後,高聲嚷嚷道:“你不是我們北京法院的,憑什麼來北京執行公務?”

三人不想與他們多費唇舌,只打算仗著身高儘快突出重圍。

可是,跑來幫忙的鄰居越聚越多,將門口的那條通道擠得滿滿當當。

直到派出所的民警匆匆趕來,居民們才給人讓出了一條縫。

民警已經好久沒見過這種光天化日劫持人質的情況了,反覆檢查了他們的工作證以後,蹙眉問:“法院辦案還能跨省抓人啊?曾廠長的情況我知道,你們就算要辦案也文明一點,怎麼能一上來就抓人呢?”

“曾浩田涉及到一起債權案,我們縣法院早就多次來人協調,可是曾浩田一直推諉搪塞,避而不見。我們只好親自來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