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前見過兩次。”二舅媽介紹了三個小朋友在北京飯店認識的經過,“咱家寶寶吃了傑克的生日蛋糕,後來又遇上一次,王先生回請他們祖孫吃了譚家菜。”

郭美鳳說:“沒聽說咱們衚衕裡有新住戶搬進來,這孩子估摸是被家長帶來串門的。小六,你出去打聽一下,附近有誰家在找孩子沒。傑克可能是自己跑出來看吹糖人兒,跟家長走散了。”

狄思慧應聲出門打聽了。

而剛吃完草莓的三個小朋友,又每人捧著一碗桑葚,在沙發上排排坐看動畫片。

雙胞胎每週按時收看的動畫片是《機器貓》和《花仙子》,由於播出時間和頻道不同,二舅媽特意做了一個課程表,以防孩子們錯過動畫片。

今天播的是《機器貓》,要不是惦記著看動畫片,姐弟倆也不會著急忙慌地把傑克帶回家來。

傑克盯著電視機,嘰哩哇啦說了什麼,雙胞胎的心思卻全在動畫片上,沒空搭理他。

沒能得到回應的傑克不高興了,國內播出的動畫片都是中文的,他聽不太懂,這會兒就想跟小朋友說說話。

“我有Doraemon!”

狄嘀嗒跟他挨著,聞言疑惑問:“什麼是Doraemon?”

傑克指了指電視畫面上的藍胖子,咧開被桑葚汁染黑的嘴,昂著下巴說:“我爸爸給我買了很多!”

狄嘀嗒敷衍地哇了一聲,勉強捧個場,立馬又將腦袋扭回去看動畫片了。

傑克:“……”

他捧著小碗,一邊生悶氣,一邊將碗裡的桑葚都吃了。

因此,當榮潤良跟著狄思慧和居委會的同志,匆匆趕來狄家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手指、嘴唇和牙齒都黢黑的小孫子。

小西裝肚子前的紐扣也崩開了一顆。

榮潤良只覺老臉火燒似的,這臭小子跑到陌生人家裡來大吃大喝,竟然把釦子都撐開了!

“傑克!”榮潤良喊了一聲將主意打到小朋友碗裡的孫子,“你怎麼又自己亂跑!”

傑克跳下沙發跑向爺爺,用那好似塗了紫藥水的髒手抱住爺爺大腿,“我沒亂跑,我的好朋友邀請我來做客的!”

榮潤良黑著臉將他的小髒手從褲子上扯開,握進手裡,而後一臉感激地對明顯是女主人的郭美鳳說:“多謝您收留了我家孩子,我在衚衕裡找了他快一個鐘頭,差點就報警了。”

他獨自帶著孫子回國,萬一弄丟了孩子,就當真沒臉見兒子和兒媳婦了。

郭美鳳安慰道:“孩子沒走丟就好,這麼大的孩子最愛亂跑,一不留神就跑沒影了,您可得當心著點。”

榮潤良將自己的左手腕子抬起來,上面繫了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有個小圓圈。

“我本來把他系在手上的,誰知這孩子趁我不注意,自己將繩子解開偷溜了。”

他年紀不小了,不可能長時間抱著孩子,一直彎腰牽著的話,老腰又受不了,就想出這個用延長繩牽著他的辦法。

結果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這個小搗蛋。

居委會的溫大媽笑著說:“孩子沒丟就能放心了,小劉那邊還等您呢,您快回去看看吧。”

榮潤良頷首,讓孫子與他的小夥伴道別,再次跟狄家人道了謝,便走出了院子。

將這對祖孫送出門,郭美鳳跟溫大媽打聽:“那位同志是誰家親戚啊?他家小孫子一句普通話也不會說,看樣子像歸國華僑。”

“確實是華僑,不過不是探親的,剛被房產經紀帶來看房子的。”

“啊!”郭美鳳趕緊問,“他們要租房還是買房啊?”

“華僑有錢,肯定要買呀!”

郭美鳳面露不悅道:“我家老二一直想在附近買個院子,始終沒著落,誰家要賣房呀?怎麼一點風聲也沒有?”

“聽到風聲也沒用,咱買不起!”溫大媽小聲說,“人家那院子早就在房產經紀手裡攥著了,就等著從國外回來的這些人呢!賣給您家這樣懂行的老北京,頂多賣個四五十萬,但是賣給那些從外面回來的就不一樣了,人家能賣四五十萬美元!”

“這麼多?”

“對啊,就前邊那個7號院子,空了好幾年,裡面拾掇得挺好的,上下水和採暖都重新裝了,就等著款爺上門呢!”

郭美鳳嘖嘖兩聲:“他這哪是等款爺,明明就是等冤大頭呢!難怪好幾年都賣不出去呢!”

*

七號院的房主守株待兔,等待歸國冤大頭的事情,被郭美鳳唸叨了兩天。

狄思科心知她還惦記著讓二哥買房,便寬慰道:“我二哥那大別墅都快裝修好了,您就甭操心了。院子都差不多,他手裡有錢,在哪不能買呀!”

郭美鳳也知道自己是瞎操心,她這不是想讓孩子們住得近點嘛。

狄思科將電視機開啟,調到中央臺,轉移話題說:“您之前幫我們廠推薦的那部電視劇,叫《小龍人》的那個,今天要正式播出了。我們廠還為小紅帽兒童牙膏投錢打廣告了呢,咱看看這電視劇拍得怎麼樣。”

“小紅帽的銷量不錯,這電視劇裡的廣告頂多算是錦上添花,你們廠領導還是操心一下那個梅蘭牌洗髮水吧。”

自打他當了副廠長,郭美鳳對北方日化廠的產品就格外關注。

梅蘭牌洗髮水是新產品,剛上市的時候,在商場和大華超市都搞了促銷活動,引起了些水花。不過,促銷活動結束後,貨架上的梅蘭牌洗髮水基本就沒什麼人問津了。

狄思科今年上半年的工作重心都放在出口創匯和人才招聘上。

因著日化廠去年進入了全國自營出口五百強,廠裡也看到了產品出口的好處,所以,今年專門組建了一個進出口部,想要加大產品的出口份額。

狄思科主要就是分管進出口業務的。

因此,新洗髮水上市的工作他並沒怎麼插手,投產以後,全程都是由曾廠長和莊有德主抓的。

可是,從目前的市場反響來看,這梅蘭牌洗髮水八成是墜機了。

曾廠長這段時間的眉頭就沒舒展過。

“童童最近一直在用這款洗髮水,她說效果還不錯呀!媽,您不是也用了麼,覺得效果怎麼樣?”

狄思科跟大多數男同志差不多,一塊肥皂洗全身,他當了明星以後,比兄弟們的待遇強一點,一塊香皂洗全身。

廠裡生產的洗髮水和洗頭膏他都沒怎麼用過。

郭美鳳撇嘴說:“洗髮水能把頭髮洗乾淨就行唄,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哪能那麼快見效!但你們那個梅蘭牌洗頭膏是藍色的,洗髮水也是藍色的,味道也一模一樣,感覺像是往洗頭膏裡兌水變稀了,洗髮水250ml比洗頭膏250g的還貴了將近四塊錢。”

狄思科:“……”

果然啊,產品還是得親身試用的。

“這也就是免費讓我用,我才堅持用了,要是讓我花錢買的話,我可不買,還不如買一罐子梅蘭牌洗頭膏實惠呢!”

狄思科點點頭,用錘子砸了幾顆核桃,剝好後往狄嘀嘀和狄嘀嗒的手心裡各放兩顆。

他倆嫌核桃外面那層皮太苦,每次都要像剝橘絡似的,把核桃皮剝掉。

這是個細緻活,能讓兩個小朋友安靜幾分鐘。

狄嘀嘀窩在媽媽懷裡剝核桃皮,好不容易剝好一顆,還沒放進嘴裡,就見身後伸過來一隻手。

狄嘀嘀仰頭瞅了媽媽一眼,認命地將剝好的核桃進貢給媽媽,又好脾氣地去剝下一顆。

於童吃了閨女剝的核桃,感覺生孩子養孩子的那些辛苦總算見到了一點回報,心情很好地說:“你們廠新出的這個洗髮水其實效果還行,就是包裝設計不怎麼樣,看起來不太高檔。”

她平時經常燙頭髮,偶爾也會染髮,頭髮有點分叉毛躁的問題,用這款洗髮水洗過以後頭髮摸起來會比之前柔順一些。

但產品包裝確實不怎麼樣,走的還是梅蘭牌洗頭膏的路線,透明罐子換成了透明瓶子。

比那些進入內地市場的國際品牌差了不知多少。

總體來說,就是一個字——土!

狄思科也覺得自家廠生產的這玩意兒有點土,而且他不只覺得包裝土,連名字也有點土。

他曾建議廠裡重新註冊一個商標,給新上市的洗髮水換個名字,也算是以全心的面貌重新出發了。

但是,曾廠長和另外幾個副廠長都覺得,這個洗髮水配方是根據梅蘭牌洗頭膏升級的,算是洗頭膏的同一系列產品。

就像小紅帽兒童牙膏和小紅帽香皂一樣,可以用同一個牌子。

曾廠長為了洗髮水名字的事還非常民主地召開了一次職代會,當時參會的很多職工都對梅蘭牌有很深的感情,便建議繼續沿用這個老牌子。

少數服從多數,新產品就這樣被冠上了梅蘭牌。

一毛錢一袋的袋裝洗髮水出貨量還不錯,但瓶裝版一直走貨不佳,已經有積壓的苗頭了。

狄思科下班後不想去管廠裡那些煩心事,看了一集《小龍人》,不知不覺就跟媳婦一起,把閨女兒子剝好的核桃全吃了。

狄嘀嘀剝核桃皮把小手都剝紅了,結果她費了半天勁,一顆核桃也沒吃到。

還是幼兒的狄嘀嘀小朋友越想越委屈,癟著嘴就紅了眼眶,先是默默掉了幾顆金豆豆,而後聲音越來越大,撲到奶奶懷裡就嗚嗚哭了起來。

還在老實剝核桃皮的童工狄嘀嗒,懵懵地看著哭泣的姐姐,狄思科心裡暗道不好,剛想將小童工抱離現場,就見弟弟也被姐姐傳染,乾打雷不下雨,嗓門洪亮地嚎了起來。

郭美鳳心疼地將兩個孩子都攬到懷裡,聽孫女抽噎著控訴了這對無良爹媽的所作所為後,生氣地在狄思科背上錘了一拳。

想著不能錘兒媳婦,又在兒子身上補了兩下。

狄思科:“……”

被親媽痛批了一頓後,狄思科獨自嚥下苦果,給倆娃剝了一把純白的核桃仁,才算是將功抵過,跟孩子們重歸於好了。

*

因著剝了半袋子核桃,狄思科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感覺自己那指甲縫隱隱作痛。

正想著中午去醫務室看看呢,錢運旺敲門進來說:“曾廠長想在下午開個碰頭會,商量一下洗髮水的問題。”

狄思科心說,這種會議已經開了四五次了,如果不換名字和包裝,開再多的會也沒用。

但下午還是準時去了會議室,他也想看看曾廠長這回打算拿出什麼章程。

然而,曾廠長的提議,卻讓除了莊有德以外的所有人都懵了。

他想按照小紅帽兒童牙膏剛上市時的辦法,讓幾位副廠長認領責任田。

今年還剩半年時間,曾廠長認領一百萬,副廠長每人認領八十萬。

要是都能完成的話,到年底時也有四百二十萬的銷售額了。

狄思科問:“曾廠長,我們這八十萬的責任田,是包括所有產品,還是隻有梅蘭牌洗髮水啊?”

“其他產品不用著急,先可著洗髮水來吧。”

那就是他們平均每個月要賣出十三萬的洗髮水。

以洗髮水目前的行情,這個任務不算輕鬆。

尹甘露和郭萬全不約而同皺起了眉。

去年也有責任田,但去年小狄廠長當代廠長的時候,只給了他們三十萬的責任田。

他們一個分管生產,一個分管技術,將銷售任務壓在他們身上本來就是不合理的,這次又要壓這麼多,兩人心裡能痛快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