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36號展位那樣的公司,不捨得在展會里打廣告,簽單全靠客商自己撞上門,或是大會翻譯幫忙牽線。

廠裡要是肯給翻譯這麼高的提成,那翻譯牽線帶來的客戶,36號就不要想了。

“給吧,聽說家電廠家已經有人給翻譯發提成了。但這事還是得辦得低調點,儘量別讓外人知道。”

錢運旺比了一個OK的手勢,快步去了翻譯處。

廣告牌被換上了新的,大會翻譯處的翻譯也積極幫忙牽線,北方日化廠的客流量漸漸恢復。

八個業務員再次不夠用了。

郭經理知道來自家這邊的外商減少,是被北方日化廠那邊做了手腳。

但他這次並沒上門找人算賬。

做生意就是這樣,他佔了人家那麼大的便宜,總要讓人家也討回去一些才行。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雙方人馬各自忙碌,在大樓裡碰見,也只當沒看見,不鹹不淡地相處著。

這天,狄思科剛送走一個港商,錢運旺就眉飛色舞地跑了回來。

“廠長,你猜出什麼事了?”

“嗯?”

“36號的郭經理今天沒來!你猜是因為什麼?”

狄思科不想猜,沒什麼興致地問:“什麼?”

“他們那個造紙廠被工業局和環保局的人查封了!”錢運旺回憶一下剛才在廁所隔間聽到的話,“造紙廠的化學耗氧物排放濃度比國家標準高三倍呢!這得停業整頓了吧?”

“嗯,估計得停了,沒準還得罰款呢。”

現在全社會都在追求經濟利益,對環保問題並不重視,只要民不舉就官不究。

不過,要是有人舉報了,有關部門也不會坐視不管。

至少得讓這造紙廠交上幾萬塊錢的罰款才能脫身。

錢運旺一拍手說:“這可真是惡有惡報,郭經理剛乾了損事,這麼快就遭報應了!”

狄思科也沒想到這麼快呀,他原以為好歹得等到廣交會結束,他們回了北京,造紙廠汙染環境的問題才會有定論呢!

看來這駐穗辦事處的張主任確實關係挺硬,回廠裡以後得跟曾廠長商量一下了。

只讓張主任拿固定工資太少了,為了留住這樣的特殊人才,廠裡有必要給人家增加點補貼提成什麼的。

*

想到造紙廠即將被罰款好幾萬,狄思科一整天的心情都挺明媚。

打水漂的那三四萬廣告費就當是為環保事業做貢獻了吧。

傍晚去賓館找老孃和媳婦吃晚飯時,狄思科一直笑吟吟的。

“今天遇上什麼好事了,這麼高興?”郭美鳳問。

“簽單了當然高興啊。”狄思科瞅瞅孩子,“怎麼給他倆打扮成這樣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上身穿著款式相同的白襯衫,下身是綠軍褲。

腰間扎著皮帶,挎著軍綠書包,書包上還彆著主席像章。

唯一的區別是,狄嘀嘀扎著兩根麻花辮,而狄嘀嗒戴著一頂擁有紅五星的綠軍帽。

他倆這身打扮,讓時光瞬間倒退二十年啊!

看上去又紅又專的。

郭美鳳在孫女的襯衫領子上撫了撫說:“這身衣裳挺精神吧?你們小時候要是能穿一身這樣的衣裳,那真是能美死了!”

“確實,這是我們那會兒最時髦的打扮了。我閨女要是早生幾十年,高低得當個文工團領舞什麼的!”

這麼一打扮,又土又洋氣!

於童笑:“你眼光還行,這還真是按照我在歌舞團跳舞那會兒,給他們打扮的。當年表演樣板戲的時候,經常穿這一身!”

“你們搞這麼大的陣仗是要幹嘛呀?樣板戲服裝都弄出來了!”

郭美鳳給孫女別了一下碎髮說:“他倆不是要參加卡拉OK大賽的複賽嘛,童童安排他倆唱《我愛北京天an門》。這麼打扮還挺應景呢!”

狄嘀嘀揪著小辮子在原地跳了兩下,問:“爸爸,我這身衣服好看吧?”

“好看,跟軍區衛生員似的!”

狄嘀嘀不知道衛生員是幹嘛的,但直覺爸爸在誇獎她,又美滋滋地在原地轉了兩圈。

於童轉向二狗子說:“節目組打來電話通知,下一場比賽有電視臺錄影,讓參賽選手好好準備一下。你打算在複賽唱什麼歌啊?我幫你準備服裝。”

“我就不去唱了吧?”

“那你豈不是浪費人家一個名額!”

“那也沒辦法呀,我去唱歌不是為了你嘛。”狄思科擠到她的沙發扶手上坐著,“就那地方的人最多,好不容易弄一次大飛艇示愛,當然是能看到的人越多越好啊。”

郭美鳳沒眼看小夫妻膩歪,只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要是棄權了,讓人家節目組浪費一個名額,會不會影響咱家寶寶啊?節目組登記個人資訊的時候,知道你們是一家的。”

“沒事,卡拉OK大賽的熱度還挺高的,我們廠打算贊助比賽,藉此提高逸絲洗髮水在廣東的知名度。”狄思科在閨女兒子的頭上摸了摸說,“你倆上臺正常唱,最好不要超常發揮,萬一得了第一名,容易讓人懷疑比賽的公平公正。到時候你爹我不好交代啊……”

第139章

北方日化廠在廣州的幾個大動作,成功引來了同行和媒體的關注。

當地報紙甚至還向廣東本地的日化企業喊話,“北方的狼來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帶著點危言聳聽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挑撥意味。

有些企業見到了大飛艇的廣告效應,也想用飛艇給產品打廣告。

但北方日化廠幾乎在廣告公司購買了包月服務,廣交會舉辦20天,他們就買了20天的廣告位,即使是折扣價,也要交30萬。

這一單生意能讓廣告公司的小開老闆吃三年,所以,小開老闆很講義氣地沒接其他生意。

並且把剩餘的那隻飛艇,也當做添頭送給了日化廠。

在廣州全城範圍內飛行。

考慮到廣東人民凡事都喜歡講意頭的傳統,狄思科入鄉隨俗地在飛艇的下腹位置,貼了一張大大的紅喜字。

寓意著抬頭見喜。

希望市民們能因此多抬頭看看他們的廣告。

產品的迅速躥紅,讓狄思科這個漸漸淡出媒體視野的歌星,再次有了關注。

有的記者還專程跑到廣交會的展位上採訪他。

與在北京時的矜持不同,狄思科這次熱情接待了記者朋友們,並且告知大家,逸絲洗髮水冠名贊助了本市規模最大的卡拉OK大賽。

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援本次比賽。

因此,相比於初賽時只有普通市民關注的露天舞臺,複賽的現場來了好幾家報社的記者。

“今天的記者怎麼這麼多?咱家寶寶不會受影響吧?”

面對青歌賽和春晚舞臺時,於童都沒多少緊張情緒,可是,輪到了自家孩子上臺表演,她手心裡已經開始冒汗了。

“在他們眼裡,這些記者被統一歸類為大人。你就放心吧,”狄思科摸著下巴嘟噥,“咱們現在應該擔心的是,萬一咱家娃真的拿了第一名,要如何應對社會輿論。”

除了北方日化廠,廣州大華超市也贊助了本次比賽。

成功把演出場地從不入流的露天舞臺,換成正規的演播廳。

萬一他閨女兒子真的超常發揮,拿了第一名,被人說成暗箱操作多冤枉吶!

郭美鳳翻他一眼說:“你想的可真美!評委怎麼會讓這種小娃娃得第一名?能得個第二名就很好了。”

於童:“……”

老狄家這自信可真是祖傳的。

這種小屁孩參加比賽,能透過初賽,就是評委對他們的關照。

複賽八成會被淘汰。

這母子倆居然妄想讓孩子得前兩名呢!

演播廳裡來來往往全是參賽選手和家屬,郭美鳳一緊張就想掏出腮紅,給兩個娃塗紅臉蛋。

狄思科瞧著兩個比猴屁股還紅的小臉蛋,忍不住制止道:“媽,您已經給他們塗了四五遍了,您看那臉蛋子紅的!還能看嗎?”

跟兩坨高原紅似的。

“你懂什麼呀,舞臺上的打光強,舞臺妝就得這麼畫!”

“我好歹也是當過歌星,上過舞臺的,有什麼是我不懂的啊?”狄思科往旁邊指了一圈,“您看誰會把臉蛋塗成這樣……啊?”

他這個“啊”字還沒完全出口,就瞄見一個比自家那兩個猴屁股還紅的小姑娘。

六七歲的年紀,頭髮被燙成了羊毛卷,有點像秀蘭鄧波兒的髮型。

挺好看一孩子,就是兩坨紅臉蛋挺突兀。

那效果就跟在臉上蓋了兩個圓戳似的,又圓又紅。

這妝容比他家的兩個娃還誇張。

郭美鳳這回可有話說了,“你瞧瞧人家那臉蛋兒塗的!這都是家長懂行的!上臺都得這麼打扮!”

對方的家長顯然也聽見了郭美鳳的話,孩子奶奶把孩子拉過來,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你是跟陳慶山拍電影的那位同志吧?”

郭美鳳點點頭,報了自己的名字。

她這幾個月已經習慣了這種問話,她跟陳慶山拍了電影,但是很多觀眾既叫不出她在戲裡的角色名,也叫不出真名,就是讓人覺得眼熟。

老太太表達了一番對郭美鳳的喜愛,便回身跟孩子父母說:“郭同志是專業演員,也給孩子打了腮紅呢!你們不聽我的,總得聽聽專業人士的意見吧?”

狄思科:“……”

甭管南方還是北方的老太太,這審美可忒一致了。

他將剛翻出來的手絹默默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