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思科嘆道:“沒辦法呀,我家兩個娃才三歲就可調皮了,我媳婦自己一個人管不過來。”

“那你就安心在北京待著吧。”

狄思科一聽就懂了,“您要被調去外地啦?”

徐總這個級別,已經能去地級市擔任市長了。

“還不確定。”徐叔陽搖搖頭。

他已經在東輕幹了五年,趁著這次機會被調整是一定的,但是具體的去處還沒定下來。

他其實還挺想出北京看看的。

狄思科也挺想出北京,尤其是見識了南方的欣欣向榮以後,他就更向往了。

可惜,孩子還太小,“您要是真的去了外地任職,一定要給我留個位置呀!等我家那兩個娃能上學了,我就去投奔您!”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你想得倒是挺遠。”徐叔陽看了眼手錶問,“你一大早跑到集團來,不會就是為了跟我要個職位吧?”

“不是不是,那哪能啊!我是來跟您報喜的!咱們日化廠碰上好事了!”狄思科將四洋公司的情況如此這般講述了一遍。

徐叔陽蹙眉聽他講完,才說:“你們廠的效益雖然有所好轉,但是之前並沒有涉足過化妝品行業,領導層的一個錯誤決策很有可能讓工廠由盛轉衰。接手四洋的業務以後,要怎麼發展,你們想過沒有?”

廠裡多了幾百張吃飯的嘴,這可不是小數目。

一個弄不好就會把剛有好轉的日化廠拖垮了。

“我們廠其實早就想做化妝品了,之前用一條全新的化妝品生產線,換回來一條牙膏生產線,大家心裡都挺可惜的。我們廠目前比較有知名度的產品,只有小紅帽兒童牙膏和逸絲洗髮水,雖然產品線一直在增加,但是隻有兩個拳頭產品還是太單薄了。所以年初制定計劃時,大家就商量了進軍化妝品行業的可能……”

他們制定了兩套方案,一是直接去國外購買配方,引進生產線。

二是聯絡國際知名化妝品品牌,引入外資,組成合資化妝品公司。

不過,四洋公司的事情來得比較突然,如果能免費接手裝置和人員,可以給廠裡省下一大筆錢。

狄思科介紹了廠裡的思路後,笑道:“市裡要組織談判,但日化廠在這方面沒什麼經驗,就想請您幫忙壓壓陣。”

徐叔陽暗道,小狄跟外商談判都不知談過多少次了。

只是接手幾百個職工,要一塊地皮的事,還需要什麼經驗?

這小子不是沒經驗,而是怕官大一級壓死人,在市府那邊拿不到最好的條件吧?

徐叔陽握著水壺,沉吟幾秒說:“四洋化妝品公司身上應該還有不少債務,市裡拿到外商的那筆資金後,還要處理債務問題。所以,如果日化廠可以無債一身輕地接手人家的職工和裝置,就已經很幸運了,在地皮的面積上不要計較太多。”

狄思科嗯嗯嗯答應著,好說歹說還是把徐總請出來幫忙掠陣了。

順便還帶上了集團財務部和投資部的干將。

徐總口中說著不要太計較地皮,但是上了談判桌以後,仍是據理力爭,為日化廠弄來了一大塊住宅用地。

雖然新建住宅區還有點緊巴,但是北方日化廠全廠上下都相當滿意。

那些沒能分房的職工,打聽到地皮的位置後,三三兩兩跑去看新房。

即使面對的是一片大荒地,一個個仍然紅光滿面的。

這就是他們未來的家啦!

*

四洋化妝品公司的五百多名職工正式入職北方日化廠時,四洋公司的總經理也正式被收押了。

雖然他一直死咬著不肯透露剩餘九百萬的去向,但他那個在國外留學的女兒回了國,並且主動交代了境外賬戶的資訊,只求讓他父親少受幾年牢獄之災。

狄思科在報紙上看到新聞時,忍不住撇嘴。

賬戶是他女兒交代的,又不是他悔過交代的。把好好的企業弄成這副德行,不給他加刑就不錯了,減什麼刑啊?

這天下班回家時,郭美鳳見到他就問:“你們廠的新房子什麼時候開始動工啊?”

“快了,等到市建築設計公司那邊出了圖紙,廠裡再完成職工集資,也就差不多可以開工了。”

狄思科其實挺想找南方的工程公司來蓋這幾棟家屬樓。

要是能像深圳似的,三天一層樓,用不了幾個月這房子就能蓋起來。

不過,由市屬建築公司施工,是當初日化廠跟市裡談判時,答應下來的條件之一。

這麼一大筆建設資金被市裡的企業賺到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郭美鳳追著他問:“你們廠蓋的樓,真的能對外出售啊?”

“能啊,但是到時候會按照市場上商品房的價格出售。每平米不低於一千塊!”

“這麼貴!”郭美鳳挑剔道,“市裡的商品房,便宜的才一千六七,你們那邊都是郊區了,憑什麼要一千塊?”

狄思科理所當然道:“雖然地點不好,但那可是電梯新房!”

加上四洋的職工,廠裡還有將近三百個符合分房條件的職工沒能分到房子,既然要蓋樓,那就最好能一次性把大家的問題都解決了。

以那塊地皮的大小,蓋八層以下的住宅,安排不了三百戶人家。

面積上沒辦法,就只好在高度上做文章。

所以,他們這回要蓋的是15層的電梯房,另外還能勻出一棟樓當做商品樓,面向社會出售。

郭美鳳惦記的就是這棟商品樓。

她掂量了一下自己存摺裡的錢,問:“你們那棟商品樓的最小戶型是多少平米的?”

“52米的兩室一廳。”

郭美鳳倏地蔫兒了,她存摺裡的錢不夠用啊。

還想買套電梯房享受享受呢。

狄思科問:“您還差多少錢啊?要不我給您添點?”

“我有一萬多。”郭美鳳聲氣不太壯地回答。

“將近六萬塊的房款,您得舉債五萬,那您還是老實住平房吧。那邊的地點確實不怎麼樣,就是大郊區。您在市裡唱唱戲,哄哄孩子多好呀!”狄思科在屋裡掃了一圈問,“那倆淘氣包呢?”

“找傑克玩去了。”

狄思科正想著去衚衕裡找找,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三個紅彤彤的孩子,像小炮彈似的衝了進來。

狄思科瞅瞅撲到自己腿上的兩個紅孩兒,不由笑問:“你們怎麼穿得這麼紅啊?”

上衣、褲子、鞋子、襪子、頭繩,全是紅的。

狄思科甚至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他倆的褲衩和背心一定也是紅的。

比過年的時候還喜慶。

“奶奶給我們穿的!”狄嘀嘀擺個金雞獨立的造型,單腳在原地轉了一圈,“爸爸,我的上衣好不好看?”

她對這件衣裳滿意得不得了,上面掛著好多玉葫蘆和小鈴鐺,跑起來叮叮噹噹的。

狄思科望向坐進沙發的傑克,問:“你怎麼也穿的這麼紅啊?”

傑克用英文回:“郭奶奶送給我的。”

狄思科:“……”

這孩子來北京大半年了,中文水平還停留在能聽懂但說不好的階段。

兩家的孩子天天在一起玩,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的英文倒是被練得挺流利。

“你倆別總跟傑克講英文,平時也幫他提高一下中文水平,小朋友們要共同進步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異口同聲道:“OK!”

“……”狄思科轉向郭美鳳,疑惑道,“您幹嘛把他們打扮得這麼紅?”

“這是我找師傅算的!這段時間穿紅,能得獎!”郭美鳳細數道,“童童要參加團市委組織的’雙好私營企業家‘評選,你們單位要參加那個什麼’全市經濟百強評估‘,我們鄰里互助協會,要參加’學雷鋒先進集體‘的評選。最近都是大事,穿紅色能增強運勢,提高咱們得獎的機率!”

“……”狄思科感覺這老太太為了評獎有點魔怔了,忍不住勸道,“這種獎項評比要參考的條件很多的,您得擺平心態,得失心不能太重啊!”

“那不行,要是我個人的獎項也就算了,先進集體獎那可是集體的榮譽!”郭美鳳語帶自豪地說,“我們幾個老姐妹都商量好了,要是得獎了,就穿上旗袍一起去市委領獎!”

今年是“向雷鋒同志學習”題詞三十週年,市裡舉辦了學雷鋒活動評比。

郭美鳳在衚衕里加入的民間組織比較多,比如衚衕義務巡邏隊,鄰里互助協會,北海清淤義務勞動小組等等。

反正主打就是一個愛湊熱鬧,什麼活動她都能摻一腳,老狄家在衚衕裡的外交重擔,都壓在了郭老師和雙胞胎身上。

她加入的鄰里互助協會,之前只是偶爾清理一下電線杆上的小廣告,或是在夏天幫忙排一排過道積水。

直到去年,這個協會幹了一件大事!

協會里有個成員的老伴突發心梗,要做冠脈支架手術,但這對老夫妻無兒無女,存款也不夠支付手術費。

鄰里互助協會就發起了一次籌款,協會成員有的人出幾十,有的人出幾千,愣是讓這老爺子把支架手術做了。

郭美鳳跟這家的老太太關係不錯,當時掏了三千塊救命錢,也沒打算讓人家還。

沒想到這對老夫妻還挺有本事的,出院以後每月用退休工資還錢,那老頭兒退休前是在報社工作的,特意把鄰里互助協會的事蹟寫成文章發表了。

所以,今年市裡評比學雷鋒先進集體的時候,街道辦就把這個“鄰里互助協會”的名字報了上去。

這可把大家高興壞了,大家都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特別有集體榮譽感。為了能得獎,郭美鳳還特意往雍和宮跑了一趟。

她跑這一趟的結果就是,全家人都得紅彤彤的。

於童下班回家時,也穿了紅風衣和紅色高跟鞋,狄思科哈哈笑道:“這誰家新娘子啊?你怎麼穿得比咱倆結婚的時候還紅火?”

於童將他的那套紅衣裳翻出來,鄭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上,“從明天開始,你也得穿紅的,萬一鄰里互助協會沒能得到學雷鋒先進集體,小心咱媽埋怨你!”

*

狄思科當然不敢招惹把榮譽看得比天大的郭老師,第二天去上班時,就穿了一身紅。

他平日裡穿的襯衫和T恤,基本都是黑白藍灰這類顏色,今天冷不丁穿了一件紅襯衫,襯得他愈顯唇紅齒白,惹得廠裡不少人側目。

“狄廠長,您今年是本命年啊?怎麼襪子和襯衫都是紅的?”工會汪主席問。

狄思科:“……”

他本來想說,是幫廠裡進入全市經濟百強增加運勢,不過,想到自己是一名光榮而堅定的黨員,不能帶頭宣揚封建迷信,只好搖搖頭。

“就是想換個顏色,換換心情。”

狄思科暗道,千萬別大驚小怪,你們還沒看到我們全家統一的紅背心和紅褲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