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床上睡了一夜,翌日早上起床時,狄思科問:“你覺得這水床怎麼樣?要不咱也買一張放在家裡?”

“不要。”於童抱著被子嘟噥,“不是水幕,就是水床,你昨天有點浪過頭了。”

“嘿嘿,就當你誇我了!”狄思科能感覺得出來,於總對昨天的安排還是很受用的。

他穿好衣服,去隔壁瞅一眼還在呼呼大睡的孩子,又返回來跟媳婦說:“今天你送他倆吧,我先上班去了。”

“嗯。”

“下午港島那邊可能會有人聯絡你清賬,你電話保持暢通啊!”

於童還在迷糊的大腦立馬清醒了,她掙扎著坐起來問:“是電影分成清賬嗎?你找誰幫忙了?”

“讓王生幫忙找了箇中間人,不過,中間人會從中抽取一成,這部分錢咱們自己出吧。”

“那肯定的呀!”

能找到合適的人遞話就不錯了,這部分錢不能讓王錚安給她出。

她之前甚至已經做好了被人分走五成的準備。

如今只花兩百多萬就能把事情解決,算是意外之喜了。

“那你在電話裡跟他們商量吧。”狄思科在她腦門上響亮地啵了一口,“我先去上班了!”

等他離開後,於童心情激盪地在床上滾了兩圈!

過完生日的第二天就能聽到好訊息,她可太愛過生日了!

嗯,也愛二狗子!

因著心情過於美麗,於童帶著孩子在酒店裡消磨了一上午,享受到最後一刻才退房走人。

而狄思科這邊,心情就沒那麼愉悅了。

他現在終於明白,國企總經理可以在地方政府任職的原因。

就像當初徐叔陽能從東輕集團總經理,變成首都一個區的區長,絕不只是因為他發展經濟的能力出眾。

國企領導,除了要抓經營,還要管職工住房、醫療、子女教育、人才培養、離退休職工福利待遇、安全……

反正雜七雜八,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得照顧到,但凡有一項顧不到,就會在組織考察干部的時候,鬧出么蛾子。

這些工作內容,與政府部門的工作其實是高度吻合的。

徐叔陽在當區長之前,對相關工作已經有所接觸了,並不是毫無經驗的。

而狄思科前兩年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主業上,畢竟當時騰飛公司岌岌可危,搞不好就要破產。

這也導致很多副業發展並沒有合理規劃。

就比如,他們的廠區面積明明很大,現在卻找不出一塊合適的土地建設研發中心。

再比如,職工醫院的管理混亂,人員冗雜,技術不夠裝置來湊,企業每年投入大量補貼,卻仍是讓職工們不滿意。

為了先解決這兩個問題,狄思科和馬援朝組織召開了一次職工代表大會。

第一個問題幾乎全票透過。

廠區裡有兩個食堂,可以將東邊靠近辦公樓的一食堂改建成研發中心,西邊的二食堂加蓋兩層,變成一個可以容納五千人輪流用餐的三層樓食堂。

但是,到了第二個提案這裡,卻遇到了麻煩。

“董事長,狄總,將職工醫院跟騰飛剝離以後,職工醫院算是什麼性質的?我們這些醫務人員還算國企職工嗎?”

職代會中的代表有一部分是職工醫院的醫護人員,聽說領導想將職工醫院剝離出去,立馬就提出了反對意見。

狄思科沉聲說:“要根據接收單位的性質來定,如果有大醫院願意接手,大家就是事業編,如果有其他企業接手,那大家就還是國企職工。”

“那要是賣給私營企業了,我們豈不是什麼編也沒有了?”醫護代表立即表示,“我們不同意!”

馬援朝敲了敲話筒說:“以咱們職工醫院的規模,一般私營企業是接不下來的,大家不用擔心。”

院長岑愛民提議:“領導,能不能再給職工醫院一個機會?我們從內部進行改革?”

狄思科問:“如果將職工醫院從公司剝離,獨立經營自負盈虧,公司補貼以去年為標準,每年遞減一百萬,岑院長,你有信心將醫院辦好麼?”

岑愛民不說話了。

他們這個醫院的裝置不少,但是患者不信任職工醫院的醫療水平,治療感冒發燒,點滴化驗,推拿正骨的人是最多的。

真正能賺錢的手術,很少有人在職工醫院做。

沒有患者的醫療費用支出,也沒有公司補貼的話,他不可能讓偌大一家醫院正常運轉。

馬援朝拍了拍桌子問:“其他職工代表呢,大家對這個提議都是怎麼看的?要是沒看法,咱們就投票表決了。”

立即有車間工人代表舉手說:“董事長,職工醫院從公司剝離以後,我們看病去哪裡看啊?”

“市裡那麼多大醫院還不夠大家看的?”

“那報銷比例怎麼算啊?”

“跟市裡的城鎮職工醫療接軌。”狄思科解釋說,“市裡提倡企業職工醫療加入社會統籌,咱們正好趁機跟市裡接軌。”

會場裡立刻響起一陣嗡嗡聲。

“那我們不同意!徹底跟市裡接軌以後,報銷比例就降低了,我表姐他們廠今年跟市裡接軌了,住院費只報85%,很多醫保外的專案還需要自費。”

馬援朝皺眉說:“大家住院都是去大醫院住的,早就只報85%了,對大家沒什麼影響。”

“那不一樣,在職工醫院門診看病是100%報銷的,但接軌以後只能報75%-85%。”

職工醫院千不好萬不好,但有一點是很好的——藥品齊全。

職工們都將那裡當成了藥店,有個頭疼腦熱就去醫院免費開點藥。

即使從前年開始有了門診取藥金額上限,大家依然喜歡職工醫院的藥房。

而且職工醫院距離家屬院很近,去住院部打吊針泡病號也方便。

最主要的是能全額報銷!

職工醫院與騰飛徹底剝離以後,這些待遇可就全都沒有了!

去藥房開藥還得自費。

職代會的代表說到底還是職工,他們關心企業發展,但大家更關心的還是自己的福利待遇。

將職工醫院剝離出去,確實有利於騰飛公司的長遠發展。

可是,投票表決的時候,還是有90%的人投了反對票。

狄思科想將包袱甩出去的想法,沒戲了!

“董事長,狄總,職工們只有兩個要求!”傳呼機二車間主任,作為代表站起來發言,“第一,保證醫院的性質不變,醫護人員要保持國企職工身份不變!第二,要保證我們國企職工的醫療待遇不變!”

馬援朝和狄思科:“::::::”

從會議室出來,馬援朝就嘟嘟囔囔道:“以前沒有職代會的時候,全由廠長拍板決定,現在可倒好,想幹點什麼還得先聽聽職代會的!”

有了職代會的掣肘,很多事都不能強來了。

就像他們明知道“國企辦社會”的弊端,將醫院與企業剝離才能更好的發展,但是,只要職代會不同意,他們就不能強行推行。

因為企業領導的工作中有一項非常重要的考核指標——維持穩定。

萬一把職工惹毛了,跑去上面扯橫幅,那無論他們在企業經營上作出了多大的成績,都算是白乾了!

“多聽聽大家的意見也好,只有一兩個人反對的時候,那是個人站在集體的對立面,但是有90%的人反對,就說明咱們站在了集體的對立面。”狄思科無奈說,“還是要考慮大家的情緒的,這次是我太著急了,應該再想個更穩妥的辦法。”

直接將職工醫院脫手的辦法確實有些粗糙了,最好能找到一個讓公司和職工雙贏的解決辦法。

狄思科深覺搞副業並不比搞經濟輕鬆。

當年北方日化廠只有一個醫務室,職工基本都在大醫院看病,他處理醫療問題時,解決幾個吃回扣的醫務室大夫,就能殺雞儆猴了。

可是騰飛的規模遠大於北方日化廠,職工醫院的醫護人員將近一百五十人,比一個縣醫院的人員還多。

他在這方面的經驗有限,下了班就直接去了區政府,想從徐叔陽那裡找找思路。

徐叔陽今年有望升書記,工作忙得很,根本沒時間跟他閒聊。

狄思科清楚這一點,所以就在晚飯時間去機關食堂蹭了一頓飯,順便跟領導聊聊騰飛職工醫院的問題。

“你們那個職工醫院的規模不小,放在咱們區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徐叔陽皺眉說,“就這麼賣了,有點可惜呀!”

“賣不了,職工們都不同意!”狄思科笑道,“再說,就算真的賣了,醫院仍然留在咱們區裡,如果收購方擅長經營管理,還能將醫院做大做強呢。”

“呵呵,醫院既有門診又有住院部,那塊地皮的面積可不小,就怕有些人不是衝著醫院來的。”

騰飛將醫院轉賣以後,就管不到人家如何經營了。

對方要是將醫院辦黃了,直接推了醫院蓋新房子,絕不是區裡想要看到的。

他們這個區處於北京近郊,醫療和教育條件都不如市裡。

除了發展經濟,區領導也在想方設法地提高教育和醫療水平。

騰飛公司不歸區裡管,但職工醫院卻能惠及區裡的老百姓。

這家醫院有一定的醫療水平,裝置也比較齊全,總好過區裡從頭開辦一家醫院。

“這醫院還非賣不可?不能挽救一下了?”

“領導,我也不捨得把醫院賣了,但職工醫院是企業辦的非營利性醫療機構,拿不到市裡和區裡對醫療單位的補貼,所有支出全指望公司撥款。它要是經營得好也就算了,關鍵是醫療水平欠佳,幹不了什麼大事。我們公司一年年往裡面砸錢,連點水花都看不到。”

徐叔陽也是從企業出來的,理解他的難處,但是,“不能因為孩子學習不好,就把孩子扔了吧?可以再想想其他解決辦法。”

“我今天就是來向您取經的,看看區裡有什麼好對策。”

“你辦企業還知道做廣告打響知名度呢,辦醫院的道理也是一樣的。”徐叔陽建議道,“那家醫院最大的問題就是得不到患者的信任,那你就想辦法提高醫院的實力,讓患者更信任職工醫院。比如跟大醫院合作辦個什麼專案,或者邀請著名醫院和醫科大學的專家教授到你們這家醫院來坐診。借用一下人家的名氣嘛!”

徐叔陽看一眼手錶說:“行了,我一會兒還得加班開個會,得趕緊走了。”

狄思科快速扒了幾口飯,送他出了食堂,自己也開車離開了機關大院。

以職工醫院的規模和水平,請專家學者來醫院坐診的難度太高了,估計得花大價錢。

他現在一分錢也不想往外掏。

但是,徐叔陽說得沒錯,要想解決職工醫院的問題,一是改變管理制度,二就是蹭一蹭知名醫院或高校的熱度,將職工醫院的名聲打出去。

要是能從人家單位借點人,在醫院名稱前面加上“北京大學”、“首都醫科大學”或者協和醫院之類的字首就好了!

狄思科打著跟明星醫院合作的主意,一路將車開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