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個房企老總的採訪,節目組拖了整整一個月才陸陸續續地蒐集好素材。

狄思科送幾人出門,走到樓梯口時,一群午休吃飯的職工也正要一起下樓。

瞧見狄思科身邊有客人,而且是扛著攝像機的,這群人立馬靠到兩側,給狄思科讓出了一條通道。

狄思科好笑道:“平時也沒見你們給我讓路,咱可得實事求是,別在鏡頭前做戲啊!”

財務科的小鄭笑嘻嘻地說:“狄總,大家這是想讓您上電視的時候有點排面!顯得您在單位裡倍兒有威信!”

“別貧了,趕緊走吧,小心搶不到炸雞腿,聽說那是郭師傅跟洋快餐學的手藝呢!”

聞言,一群人果然不再假模假樣地給他讓路,都捧著飯盒呼啦啦地往樓下衝。

周峰見狀便問:“您跟職工們還挺熟的?”

“整天在一層樓裡辦公,能不熟麼,”狄思科玩笑道,“我比較年輕,他們都不怕我。而且我們騰飛總部的年輕人比較多,有的部門平均年齡才29歲,相對比較有活力。”

他與節目組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又安排人帶他們去食堂用餐,這才匆匆乘車趕往市裡。

*

因著下一次錄製地點是在家裡,狄思科特意回家招呼了一聲。

家裡有什麼不方便出鏡的東西趕緊收一收。

“哆哆它大姨和大舅,到時候你倆負責看管狗子,把鏈子拴上,別讓它們嚇到客人。”

胖大、胖二和哆哆,只長年紀不長記性,見了人就撒歡,整天在院子裡活蹦亂跳的。

自家人已經習慣了,但客人難免會被它們的熱情嚇到。

哆哆大姨不太樂意地說:“它們又不咬人!”

“那也不行,要不你帶它們去姥爺家玩一天?”

狄嘀嘀搖頭說:“我還想上電視呢!”

“……”狄思科無語道,“你又不是沒上過電視,有什麼可稀罕的。”

“那我也想上!”

然而,等到周峰帶著攝像師上門時卻告知,並不需要孩子出鏡,只拍一拍狄思科的書房,記錄幾個他伏案的鏡頭,再拍一點工作筆記或者散文隨筆就行了。

這部分是要後期錄製旁白的。

狄思科拿了幾本工作筆記,還翻出了一本日記本,如果需要的話,可以當做素材提供給節目組。

“狄總還有記日記的習慣嗎?”周峰驚訝地問。

他以為這些老總都很忙的,根本抽不出時間記日記。

“沒有,有時候一個月記好幾篇,有時候一年都不記錄。”狄思科慚愧道,“十多年才記了這一本,您沒發現紙頁都有點泛黃了嗎?”

“那也很不錯了,我們採訪了這麼多人,能提供日記素材的,包括您在內只有5人。這對我們的節目也是非常寶貴的內容。”

很多受訪者回憶曾經的重要經歷時,其實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那種心情。

還不如文字記錄更直接。

能被寫到日記裡的事件通常都比較有紀念意義和代表性。

狄思科這本日記亦是如此。

這是從他大學二年級開始記錄的,筆記本的扉頁上還蓋著經貿大學的印章,看得出來這是學校獎勵的筆記本。

在他上學期間記錄得比較多。

比如參加英文演講比賽後,狄思科就在上面寫,“去參加北京十二校的英文演講比賽了,對手們都很強,很有實力,有幾位參賽同學的發音非常標準,像在聽BBC。但我得了金獎(只有一人)!”

又比如參加了校際籃球比賽後,狄思科用黑色墨水記錄道:“全軍覆沒了!配合打得不好,白白浪費我的打工時間去訓練!再去參加校籃球隊的訓練,我就一年不吃肉!”

過了不知多久,又用藏藍色筆跡在後面補充,“又去訓練了,反正我一年也吃不到幾次肉,沒關係!”

可見,大學時期的狄總是個意氣風發,很有活力,也很樂觀的年輕人。

兩年半的時間,大概記錄了筆記本的三分之一。

但都是斷斷續續記錄的,比較連貫的是86年9月-87年這段時間。

狄思科寫了很多日記,有他去歌舞廳唱歌得到300塊點歌費的,有出了第一張錄音帶的,還有送妹妹去讀空中服務班的。

當時狄思科寫道:“花了好大一筆錢,但值了。希望老狄看到他閨女這麼有出息,也能高興。”

後面一段時間的內容,在周峰看來比較流水賬,但狄思科居然每天都做了記錄,不是每天一頁,而是每天一兩句話那種。

買了第一輛車是大事,記錄也就記錄了,但是買了一塊草莓小蛋糕也要記錄,那就很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周峰沒什麼耐心看下去,就快速向後翻閱,直到看到佔了半頁紙的“哈哈哈哈”時,他頓住了動作。

在讓人感到密集恐懼的半頁哈哈哈的最後,狄思科只寫了五個字:“求婚成功啦!”

周峰:“看得出您當時一定非常開心了!”

“對啊,娶這個媳婦可不容易,”狄思科笑道,“我愛人當時有好多人在追呢,而且我那會兒還只是翻譯室的小幹部,她卻已經有自己的公司了,存款是我的一百倍。”

這還是往保守了說的。

周峰問:“聽說您愛人就是您的經紀人?”

“對,不過我只發過幾張錄音帶,連商演都沒接過就退出歌壇了,沒讓她賺到什麼錢,。”

“您有當年演出時的影像嗎?”

“有啊。”狄思科將幾本相簿和一盒子錄影推給他。

相簿分別由郭美鳳和於童提供。

郭美鳳有剪報的習慣,自打他在歌舞廳唱歌出名後,只要報紙上有關於他的報道,郭美鳳都會剪下來,夾在相簿裡。

而於童這本記錄的都是他工作以後的登報情況,還有一些他發表在報紙上的文章。

翻看著手上的資料,周峰不無感慨道:“您這一期可能是蒐集資料最齊全的一期了,連這麼早的影像資料都有。”

狄思科笑著點頭。

他成名早,而且那會兒於童已經發達了,家裡不缺照相機和攝像機。

記錄的日常片段還挺多的。

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後,關於雙胞胎的錄影帶和VCD已經有了一箱子。

狄思科現在就盼著女兒或兒子中能有一個成名呢,到時候他們記錄的這些內容就有用武之地了!

周峰將這些素材都收了起來,等到攝像師在書房裡架好裝置以後,他又問:“狄總,您在國有企業之間,甚至是內地商界間已經是紅人了,您從業這麼久,有什麼事件是讓您覺得特別重要,或對您特別有影響力的嗎?”

狄思科仔細思索片刻說:“重要的事情太多了,我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沒有浪費,都在幫助我快速成長,我的每一位領導,每一位同事,甚至是每一位對手,都是我的貴人。但是要說特別有影響力的事件,我覺得有一件,無論是對我,還是對騰飛集團而言都具有里程碑似的意義。”

“是騰飛自主研發的VCD晶片問世嗎?”周峰問。

狄思科搖搖頭,“騰飛自主研發晶片的問世,打破了我國對進口晶片的慣性依賴,終於有了一枚我們自己的VCD晶片,這確實值得高興,也足以值得每一個騰飛人驕傲。但是我要說的這件事,卻為這枚晶片的問世,打下了非常堅實的基礎。”

“95年的時候,有一傢俬營VCD企業,對騰飛擁有自主智慧財產權的噪聲整形技術實施了專利侵權。”

這家企業現在已經查無此人了,早就消失在市場經濟的洶湧浪潮中。

但這件事對騰飛的影響卻是深遠的。

“我們剛得知被侵權的時候,可以說是束手無策,當時咱們國家的專利保護機制並不完善,既不能讓對方立即停止侵權,也不能讓對方立即賠償我們的損失。”

“專利被侵權,非常打擊我們一線研發人員的研發熱情和積極性。”

“我們當時只是想不蒸饅頭爭口氣,哪怕是要點賠償也好,所以就直接將這家企業告上了法庭。”

周峰點點頭說:“我對這件事還有些印象,當時好像不少媒體都加入討論了。”

“對,”狄思科哭笑不得道,“因為保護智慧財產權的話題,直接形成了南北輿論大混戰,北京日報和深圳那邊的一家報紙,專門給我和對方的廠長,在報紙上預留了版面,以供我們隔空吵架。”

“當時吵了挺長時間吧?”

“嗯,吵了半個多月。”狄思科收起笑容說,“透過這次吵架,我們騰飛的最大收穫,並不是提高了知名度,也不是後來的侵權賠款,而是讓我們意識到了,騰飛所擁有的專利數量,與外企之間存在著巨大差距。”

“因為要參與這次南北輿論混戰,我們特意去專利局調取了一些資料,結果發現與VCD影碟機相關的專利技術,有90%以上都是外企申請的。人家有幾百項,而騰飛卻只有兩項,國內的其他廠商更是一項也沒有!”

“當時我們就意識到,除非能在各個環節上擁有自己的專利技術,否則每用一項技術就要給外企交一份專利費,那麼無論我們賣出去多少臺影碟機,都是在給外企打工。”

周峰問:“聽說現在VCD影碟機的利潤只有5%了?”

狄思科打個哈哈說:“每個企業的情況不一樣,這個沒有統一標準。”

這幾年常年打價格戰,利潤空間壓縮再壓縮,下降到5%並不稀奇。

但騰飛有自己的解碼板,利潤能維持在9%左右,這回又有了自主研發的晶片,情況會比之前好很多。

周峰推了推眼鏡問:“所以,您覺得是這次關於專利侵權的爭論,為騰飛晶片的問世打下了基礎?”

“對,自那以後,騰飛開始重視研發,每年有上億元的研發經費投入進去,每七天就能申請一項專利。”狄思科驕傲地說,“VCD晶片只是我們的其中一項成果,只不過,因為是國內的第一枚國產晶片,顯得更有意義罷了。”

兩人在書房裡聊了將近兩個小時。

眼瞅著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周峰起身說:“今天這些資料夠我們整理一段時間,我先帶回去看看。”

“晚飯都已經做好了,吃了飯再走吧?”狄思科熱情留客。

“不了,我還得趕緊回臺裡剪片子,”周峰笑著問,“剛才聽您女兒介紹,您正在北大讀博士呢?”

“哈哈,在職博士,剛開學沒幾天。”

“那等您去學校上課的時候,我們可以去學校錄製一段畫面嗎?”

狄思科心裡暗自滿意,覺得他家大閨女和周導都十分上道,口中大方道:“沒問題啊,到時候咱們再約時間。”

送走了客人,狄思科也開始穿衣服,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於童問:“馬上就要吃飯了,你幹嘛去?”

“滿春華滿大姐被調來北京工作了,今天黨校的同學要聚餐,我趕過去看看。”狄思科趁著客廳沒人,在她腦門兒上啵了一口,“我跟咱媽說了,沒做我的晚飯,你們吃吧。”

“那你剛才還裝模作樣地留人家吃飯!”於童拉著他問,“滿大姐不是在重機廠工作嗎?她這次調到哪個單位了?”

“國家經貿委。”

於童鬆開他的衣袖說:“嗯,去吧,狄博士這麼優秀,小心別被人挖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