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午忙到快下班,三個人才把各自翻譯的內容交了上去。

汪妍妍將三份翻譯稿都認真看了一遍,拿出其中的一份問:“這誰的?”

狄思科舉手。

“那狄思科留下,”汪妍妍對剩餘二人說,“你們倆可以下班了。”

聞笙簫同情地望向狄思科,給了他一個“保重”的眼神,便揹著包大搖大擺地溜了。

這就跟差生被老師課後留堂是一個道理。

肯定是留他改作業的。

狄思科也以為是自己的翻譯稿有問題,人家都走了,他只好老實留在那裡,看著汪妍妍在他的那份稿件上圈圈點點,用紅筆將他的一些用詞做了調整。

“好了,你把我改過的內容再看看,重抄一份新的給我。”

狄思科承認,人家的用詞確實比他的更正式,所以就像被老師指點了似的,跟對方道過謝,又工工整整地將稿件抄了一遍。

翻譯室裡的工作制度非常嚴格,每個組都要進行錯情登記,小錯在組內通報,大錯要進行全翻譯室通報和檢查。

無論是誰出了錯,哪怕是組長自己犯錯了,也要在那本專用冊子上如實登記。

他來翻譯室實習十天,已經碰上了兩回通報批評。

汪妍妍年紀不大,也愛開玩笑,三人第一次碰上通報的時候,曾嚇唬他們說,翻譯室裡的紀律是鐵律,平時工作一定要認真謹慎,否則出了錯誤就得全翻譯室丟人。讓其他語種的同事也跟著看笑話。

狄思科原以為,有了這次的錯誤,雖沒對他這個實習生通報批評,但他短時間內應該是分不到什麼工作了。

然而,第二天一到辦公室,汪妍妍就又交給他一份稿件謄抄工作。

見狀,聞笙簫憐憫道:“你昨天那份還沒做完啊?怎麼還拖到第二天了?”

狄思科仔細瞅一眼那稿件內容,字跡有些潦草,但是可以確認,跟汽車沒半點關係。

是一位外國政要在某個經濟會議上的中文譯稿。

內容比較多,足有三頁紙。

狄思科心裡有了點明悟,但他也沒說什麼,將那份稿件如實抄寫完,午飯前就交給了汪妍妍。

有了這兩次的抄寫經歷,下午被崔組長再次安排抄寫工作時,狄思科就淡定多了。

他不但接過了稿件,還跟崔組長提了一個小要求。

“組長,您把英文原稿也給我一份吧,我對照著抄,萬一有個錯字什麼的,也能及時發現。”

崔組長認真打量他兩眼,將一份英文原稿交給他,又叮囑道:“用完歸檔啊!”

狄思科接連線到新工作,即使神經再大條,聞笙簫和袁媛也琢磨過味兒來了。

稿件內容沒有公開,他們不會湊上去看,但他大概在做什麼工作,兩人是心中有數的。

尤其是袁媛,她跟狄思科是同班同學,看到他的書本和作業很容易。

狄思科在作業本上的字跡比較潦草,但是教材上的筆記都非常工整,像印刷上去的。

她覺得翻譯室的這些高翻,可能是看中狄思科寫的字了。

袁媛猜得沒錯。

昨晚收到狄思科抄好的翻譯稿後,汪妍妍就獻寶似的拿給了組長。

組裡可太需要一個這樣會寫字的人了!

這會兒的計算機打字還沒普及,翻譯室裡的所有稿件都是手寫的。

一份稿件從譯初稿、定稿到核稿,要謄抄七八遍,偶爾有錯字了,甚至寫十遍都不止。

這些倒也無所謂,反正人多嘛,每人負責一遍也不算什麼。

關鍵是翻譯室的打字員只有三人,各個語種的稿件每天都能堆積成山。

有時候不那麼重要的稿件,比如她的那份關於進口汽車的稿件,就會被排在後面。

他們是為了讓字跡清晰統一,才去列印的。

狄思科這筆字,可真是太清晰,太統一了。

有些講稿和翻譯稿完全可以讓他代替打字員嘛,省下了不少去打字室排隊的工夫。

她們想讓狄思科幫忙做謄抄工作的心思,並沒掖著藏著,中午吃飯的時候,崔組長特意把狄思科喊來了她們這桌,跟他說以後若有類似的工作,可能需要他多負擔一些。

狄思科對所有稿件照單全收。

他能看到原稿和這些高翻的譯稿,是非常難得的實踐機會。

外人就算想透過這些資料學習,也只能看到幾年前的資料。

他這兩天過手的資料可都是最新的。

裡面有很多詞彙的翻譯都發生了變化。

比如,他看的那份半年前的資料上,對“走出去”的翻譯還是“goingout”,如今就已經變成“goingglobal”了。

“小狄,你怎麼把字練得那麼工整啊?”汪妍妍覺得不能讓小夥子白乾活,還是得好好誇一誇的。

“我那不是練出來的,是罰出來的。”狄思科放下筷子說,“我小時候比較淘氣,每次闖了禍,我爸想打我的時候,又下不了手,他就想了一個抄書的主意罰我。”

崔組長說:“那你這書抄的可夠有水平的,我也讓我兒子抄過書,效果沒有你父親這種立竿見影。”

“哈哈,那您是沒找對書啊。”狄思科笑道,“您不能只讓他抄,還得對著上面的字描紅。我小時候,家裡沒有描紅本。我爸就找來字型最大的兩本書,一本《汽車維修》,一本《怎樣閹雞》。常年描這兩本,不但把字練出來了,還學會了閹雞。”

“噗——”汪妍妍被逗得嗆咳出來,抹抹嘴問,“你真會閹雞啊?”

“沒閹過,但理論水平很豐富。不過,十多年過去了,估計現在的閹雞技術早該更新換代了。”狄思科玩笑道,“我應該是沒有用武之地的。”

給高翻們謄抄稿件的機會多了,狄思科發現這些高知女同志其實跟其他女同志也沒什麼區別。

雖然在辦公室的時候非常沉默,除了工作就是交流工作,但是午休和下班以後,這些高翻之間的氣氛還是很放鬆的。

有一次他還聽到崔組長約另兩位同事,去參加部裡組織的交誼舞培訓班。

沒有了那層神秘和嚴肅的面紗,狄思科偶爾也能跟她們開開玩笑。

崔組長還曾跟三位實習生建議:“咱們部裡的業餘活動很多,男同志有打籃球踢足球的,女同志有唱歌跳舞和繪畫的。你們三個年輕人,要注意鍛鍊身體,以後上了談判桌,一談就是十幾個小時,沒有一個好身體可吃不消!”

當時三個實習生剛來翻譯室,連手頭的會議資料都沒捋順,誰有心思參加體育活動啊?

袁媛被崔組長帶去參加過一次交誼舞培訓,後來就再沒去過。

她下班以後還得回宿舍背資料。

聞笙簫是什麼水平她不清楚,但狄思科的記憶力是相當好的,她覺得對方肯定會把那些資料都背下來。

所以,她對於學習比在學校時還緊張,半分不敢懈怠。

狄思科對自己給袁大姐帶去的壓力一無所知,他漸漸適應了部委的工作節奏後,神經就沒有那麼緊繃了。

最近部機關團委組織了各種競賽專案,要求各科室的同志們積極參加。

英語組正忙著迎接美方的投資代表團,高翻們沒時間參加集體活動,就把這個艱鉅的任務推給了三個實習生。

讓他們去參加比賽,給英語組充個數。

狄思科雖然身心放鬆了,但也不會去參加運動量太大的體育專案,他下班以後還得背書呢。

所以在比賽列表裡篩選了一輪後,他報名了書法比賽。

硬筆書法也算是書法。

回家認真寫了一篇《陋室銘》,第二天就將作品交了上去。

機關團委對這次比賽還挺重視的,正式評比的時候,不但要求參賽人出席,還從書法協會請來了幾位專業人士進行評比。

狄思科以為這種活動就是走個過場,所以他接到通知以後,一派輕鬆地去了會場。

來到舉辦比賽的會議室時,他按照銘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結果跟他坐在一排的參賽者,年齡沒有低於四十的。

他坐在裡面就像小學生進了研究生班,那可真是嫩得一眼就能讓人看清。

領導們的身後掛著的都是毛筆字,而且一看就是那種下苦功練習過的。

只有他,可憐巴巴地帶了一副硬筆書法參賽。

也算是獨樹一幟了。

坐他旁邊的男領導,穿著一件有點跳線的毛背心,見他面生就搭話問:“以前沒見過你這個小同志,第一次參加書法比賽吧?”

部裡愛好書法的人是有數的,而且大家經常一起交流。

這個小夥子頭一次來,又帶著硬筆參賽作品,打眼一瞧就是新手。

“對,我問了團委的同志,聽說硬筆書法也可以參賽,才斗膽來獻醜的。”

“你是哪個科室的?哪年參加的工作?”

狄思科一五一十地答:“我是交際司翻譯室英語組的實習生,剛來咱們部裡半個月。”

對方笑著對隔壁的人說:“老徐,這是你們交際司的小同志。”

那位姓徐的領導認真看了一眼狄思科寫的字,又瞟向他的銘牌,和藹地點點頭。

“你這名字取得挺好,好聽又好記。狄思科,思科思科,你父母是期盼你當個科學家吧?你怎麼學外語了?”

狄思科笑眯眯地答:“領導,我父母都是普通群眾,文化水平不高。當時我家有個遠房親戚在制釘廠當了科長,在他們樸素的認知裡,孩子能當科長就很有出息啦,所以給我起名叫狄思科,期盼我也能當個科長,為人民服務。”

徐姓領導被這奇葩取名逗得一樂,笑著說:“那你得努力工作了,爭取早日走上領導崗位。”

第32章

在部委這種大衙門裡,走廊中隨便碰到一個同志,可能就是科級以上領導幹部。

但是,像老狄家這樣最普通的市民家庭,全家最大的官就是生產隊會計,家中小輩裡要是能混出一個科長,甭管是什麼單位的科長,那都是能光宗耀祖,被親戚們奉為座上賓的。

狄思科並不覺得想當科長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科長在他們家就是很大的官兒,他若是能混上一個科長噹噹,郭美鳳簡直做夢都能笑醒了。

既然領導讓他努力工作,爭取早日當官,他應承著就是了。

這次書法比賽的參賽者之間似乎都挺熟絡的,除了相互品評作品,更多的時間是在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