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二哥似的擅長跟人拉關係套交情,所以就在草紙上畫了表格,將需要了解的資訊逐條整理在表格裡。

到了人家店裡,他就有針對性地進行提問,每天帶回的資訊都是兄弟裡最多的。

二哥覺得這法子挺好,讓他畫了一沓子表格,給手下的小兄弟每人發一張。

省得他們跟店老闆東拉西扯,問不到點子上。

狄思科還得跟老黃一起灌錄音帶,將訊息帶回家以後,就大撒把不管了。

中唱的錄音室是以每天一張錄音帶的速度運轉的,狄思科二人只有一天時間,超時就要另外再約日子,那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他倆最終聽取音樂總監的意見,選錄了十七首歌,從早上七點鐘一直錄到凌晨三點。

從錄音室裡走出來時,都是臉色發青,雙腿打晃的,唱了一天的嗓子直接罷工。

兩人在錄音室門口分手,一句話也沒說,全程眼神交流。

陪他們在錄音室呆了二十小時的於童,還有心情調侃說,錄了專輯以後,他倆已經可以無聲勝有聲,更有默契啦。

等狄思科和老黃拍完錄音帶封面照,二哥和四哥那邊也把周邊幾個區縣的音像門市部摸排清楚了。

狄思科馬上聯絡了負責北京分公司發行業務的鐘曉莎,按照二哥的叮囑,跟她約了早上八點見面。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既然想拿下人家中唱的供應站,面子工程就要做足。

狄家幾兄弟都跟山東大蔥似的,長得又高又直溜,所以穿著襯衫西褲站到人前,還挺能唬人的,有那麼一點大老闆的氣派。

早上八點鐘,人家單位剛上班,鍾曉莎在辦公室裡等來狄家四兄弟時,表情還有點懵。

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你們哪位想做我們的分銷業務啊?”

狄思科先將二哥介紹給了鍾曉莎。

“鍾經理,這是我二哥狄思強,聽說咱們中唱想要拓展分銷業務,想過來跟您面談一下。”

鍾曉莎瞧這人的打扮,不像坐辦公室的,估計是個體戶,便笑著問:“狄老闆,在哪裡發財啊?”

二哥學著林雙順的樣子,故作謙虛道:“發財談不上,就是藉著政策的東風做點小買賣。以前做過服裝生意。”

在市場練攤兒。

“後來還在花鳥魚市場弄了個攤位,倒騰從蘇聯那邊過來的名犬。”

這兩年國內開始有人養寵物狗了,但多數人只認京巴兒,他弄來的外國犬賣不出去,還賊能吃。

養到四個月大,都快養出了感情,才好不容易便宜脫手了。

以後再不敢倒騰狗。

“今年我開始做眼鏡分銷業務了。”二哥見這女經理聽得認真,不由問,“鍾經理,您知道眼鏡幫吧?”

鍾曉莎點點頭:“有所耳聞。”

批發劣質眼鏡和走私眼鏡的。

“本來這生意也不錯,我手下的業務員比較多,眼鏡的市場需求量又大,每天分銷上千副眼鏡輕輕鬆鬆。”

“聽您的意思,這分銷眼鏡的買賣您也不做了?”鍾曉莎也是老業務員,一聽就懂了,這位忙活了半天,合著啥也沒幹成。

狄思科適時接話說:“我哥這人做生意比較軸,倒騰狗那會兒,把小狗都喂得溜光水滑的,比人吃的還好。最後把狗賣出去,只能保個本。批發眼鏡的時候也差不多,人家都從勁松的小作坊批發便宜的劣質鏡片,他非得跟別人不一樣,跑去國營廠訂購了有質檢的專業鏡片。”

“不知您看沒看過前段時間的新聞?咱們民警同志端掉了一個走私外國奢侈品的團伙。”

鍾曉莎頷首說:“報紙上連著報道了兩天,那新聞我看了。這事還跟狄老闆有關?”

“有啊!”狄思科後怕道,“民警同志進眼鏡倉庫抓人的時候,我二哥正在那邊提貨呢!誤以為他也是同夥,就一起給抓了進去。好在我二哥做生意向來本分,既不賣走私貨,也不賣劣質鏡片。人家民警同志核實以後,就把他放了。”

鍾曉莎好奇問:“既然狄老闆的生意沒問題,怎麼不繼續做下去呢?”

“嗐,家裡老太太不放心啊。”狄思科為難道,“我家有個正在讀書的小妹,以後要當空中服務員的。您也知道,空姐的政審比較嚴格,那眼鏡幫裡既然出了一個走私犯,其他人難保不會被人用有色眼鏡看待。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我二哥為了避嫌,就放棄做眼鏡生意了。”

鍾曉莎跟著感慨,“那狄老闆放棄這生意還挺可惜的。”

“確實可惜了,我二哥朋友多,手下業務員也多,最適合做這種分銷業務。”狄思科笑道,“所以,剛聽說咱們公司想增加供應站,我就把他介紹來了。咱們音像製品供應站,最怕正版翻版摻著賣。在這方面,您絕對可以放心。我二哥的貨裡,不會出現哪怕一張翻錄帶!”

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先讓人家認可二哥的人品。

畢竟供應站的走貨量大,要是人品不過關,帶著貨跑了,或者往正版貨裡摻水,那中唱的損失就大了。

若是說出這番話的是其他人,鍾曉莎早就將人請出辦公室了。

歸根結底就是,除了有個好人品,你們什麼也沒有唄!

人品好的人多的是!這年頭老百姓都樸素,群眾裡能有幾個壞人吶!

不能因為你人品好,我就把這麼大的業務交給你吧?

不過,小狄剛跟公司合作灌了錄音帶,又有歌舞團那邊的關係在,她多少也要給些面子。

鍾曉莎想了想說:“小狄,我們公司選擇分銷商也是有要求的。最起碼,你們得是工商局在冊的正規個體戶,有固定的經營場所。”

二哥將大舅那個五金雜貨店的許可證拿出來,報了店鋪的地址。

“那邊縣城裡還沒有音像門市部,我這個店面和倉庫的位置挺好,開業以後正好可以成為當地的第一家音像店,兼顧批發和零售,往周邊區縣送貨也方便。”

狄思科繼續遊說:“鍾經理,您既然要拓展銷售渠道,看中的就是供應站的賣貨能力。甭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貓。您要是對我二哥的能力存疑,咱們可以先試用一下嘛。”

“怎麼個試用法?”鍾曉莎有了些興趣。

“這是我大哥,在電影廠當燈光師,在編正式工。他願意給我做個擔保!”二哥指了指坐在一邊的大哥說,“我們把他押在這裡一天。您給我出五千盤磁帶,我保證今天就能全部分銷出去,下午就能來跟您清賬!”

鍾曉莎無奈搖頭,五千盤磁帶,那可是至少兩萬塊的貨。

對於那些已經做熟的二級代理商,一天銷五千盤不在話下。

但是,最近沒有當紅歌星出專輯,也沒有什麼廣告宣傳,每天的走貨量都比較平穩。

“就你們兄弟幾個,一天怎麼賣兩萬塊的貨啊?”這無異於痴人說夢。

二哥笑了笑,走到辦公室窗邊,衝她招了招手:“鍾經理,您過來看!”

鍾曉莎依言走過去,透過玻璃窗向下望。

她的辦公室在二樓,窗子正對著街面。

只見熙攘的馬路邊,停著一輛藍色大卡車。

卡車的車斗裡坐了足有二十個年輕小夥子!

“狄老闆,您這是……”

“鍾經理,我們今天是有備而來的,這些業務員之前是跟我一起分銷眼鏡的。北京周邊區縣的音像門市部,已經被他們摸清了。只要您給我出貨,別說五千張,一萬張我也能銷得出去!”

車斗裡那些小夥子,也看到了窗邊的他們,熱情地衝著樓上揮揮手。

鍾曉莎跑業務多年,見識過的人物不少,但是像狄思強這樣野路子出身,還這麼橫的,她還是頭回見。

能在公司重組以後,負責北京分公司的大部分發行工作,鍾曉莎本身也不是個特別拘泥於條條框框的人。

她覺得狄思強帶著他那群兄弟,興許真能把事情幹成。

挺想給對方一個機會。

但是,雙方是第一次合作,她也沒有資格給他批兩萬塊的貨。

思考片刻後,她給分管發行業務的副總打了電話,然後只帶著狄思強去了副總辦公室。

副總也在窗戶裡瞧見了他那一車業務員。

聽鍾曉莎介紹完了具體情況後,大筆一揮,給他批了兩千張錄音帶的條子。

上午去工廠提貨,下午五點之前結賬。

並且要求他攜帶各區縣音像門市部的訂貨回執。

以防他們弄虛作假,為了誆騙代理資格,自己把這批貨消化了。

“等你做完了這些,咱們再談合作。”

狄思強拿到了條子,二話不說就帶著兄弟們走人了。

大卡車是他跟電影廠後勤借的,只能幫他糊弄一上午。

先開車去中唱下屬的工廠提貨,再將這批人送去長途汽車站。

長途車是整點發車,為了不耽誤工夫,將貨裝車以後,二哥就催著司機師傅開往長途汽車站。

然後一幫人擠在車斗裡,將那兩千張磁帶拆箱。

將民歌、京劇、流行歌曲等按照從每個門市部問來的情況,進行分裝。

每人分到一批貨後,扛著箱子下了大卡車,又跳上各自踩好點的長途汽車,將貨一批一批地送出去。

狄思科和大哥老實地留在中唱當“人質”,等待二哥帶著貨款回來贖人。

他們得到的待遇不錯,中午跟著鍾曉莎去食堂吃了午飯,下午本來還想吃頓晚飯的,不過時針剛指向四點,二哥和四哥就帶著一大包的貨款和剩餘的錄音帶回來了。

有些民樂和曲藝類的錄音帶不好賣,人家只留了幾張試賣,剩下幾十張被他們退了回來。

雖然剩下了一部分,但是這個結果已經不錯了。

鍾曉莎檢查過那些訂貨回執後,也很痛快地跟他們提了合作條件。

二級代理商的待遇,他們是不用想的。

每個城市只有一兩個二級代理商,以老狄家這點家底,他們想當二級代理,人家中唱卻不敢用。

鍾曉莎給了他先賣貨後付款的待遇,但他必須先去工商註冊,有正規的門面房和倉庫,借用親戚的肯定不行。

其次,每次拿貨的上限只有五千塊,而且必須在三天內結清貨款,一旦超時就停止合作。

更多更細節的要求,她也一一跟狄思強提了。

到時候要白紙黑字籤正式合同。

狄思強對此照單全收。

人家是大型國企,他就是個無業遊民。

只要能讓他提貨,管他有什麼要求呢,先答應下來再說!

反正周邊區縣的消費能力有限,給他太多貨,他也銷不出去。

狄家兄弟將事情辦成了,都挺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