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陽點名道:“好,這位同志先發言了,那你敢不敢作為工人代表跟我對話?”

“有什麼不敢的!”

“你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崗位工作?”

“何其亮,三車間的操作工。”

“好,何其亮算一個,還有其他同志願意當工人代表與我對話嗎?”徐叔陽舉著喇叭問。

人群裡立即又舉起幾隻手。

“好好好,工人代表已經選出來了,咱們移步會議室吧,坐下來慢慢談!”

一些有經驗的工人立刻反對:“不能讓代表跟他們進會議室,前兩次的工人代表都被他們拉攏過去了!”

徐叔陽揮揮手說:“不只是工人代表,所有人一起進會議室,大傢伙可以監督我與工人代表的談話。在哪裡談都一樣,外面天寒地凍,不如進屋,暖暖和和地坐下來談!”

工人們被陸續安排進入會議室,徐叔陽扭頭問:“日化廠廠長曾浩田來了沒有?”

“來了來了!”曾浩田抹著汗跑上臺階,呼哧帶喘地說,“徐總,實在對不住,又給您添麻煩了!”

“我不怕麻煩,關鍵是你能不能給工人們解決麻煩!”

徐叔陽的脾氣已經快壓抑不住了,可是瞧見對方不到一年就白了一半的頭髮,斥責的話又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曾浩田是他為重組後的日化廠,精心挑選的一位當家人。

對方早在十年前就有了國企改革的成功經驗。

將一家瀕臨倒閉的電子管廠成功轉型成了電視機廠。

這次對三家日化廠進行的重組改革是一項大工程,沒有改革經驗的人,徐叔陽不敢用。

所以,他才在幹部名單中千挑萬選,挑中了這位改革經驗最豐富的曾浩田。

對方上任以來的一系列動作也是符合改革程式的。

工人們實行工資計件制,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少勞少得,率先打破了大鍋飯制度。

臨時工冗員,幹部家屬吃空餉的問題也被他完美解決了。

只不過,好景不長,日化廠改制剛有些起色,就因為產品積壓難以銷售,再次讓工人們勒緊了褲腰帶。

曾浩田一面讓業務員拓展銷售渠道,一面又打起了工人的主意。

廠裡用不了這麼多工人,一部分沒技術、學歷低、工作效率低下的工人,就成了第一批下崗分流的人選。

工人們在廠裡幹了半輩子,突然讓人家下崗離開工廠,那基本和要命差不多了。

所以,自從日化廠有了下崗工人,徐叔陽和公司保安的神經就沒放鬆過,生怕他們又跑上門鬧事。

“徐總,跟工人代表的談話,讓我來談吧!”曾浩田主動攬過責任,“您從旁監督就行。”

“只要工人同意,我沒有意見。”

工人們當然同意,他們面對自家廠長時,更是有什麼說什麼。

有個在職老工人代表率先發言說:“我知道曾廠長是公司為我們從其他大廠調過來的廠長,有豐富的改革經驗。但是,隔行如隔山,日化行業跟家電行業是不同的。”

“那電視機是新鮮玩意,只要生產出來就有人買。但日化行業不一樣,我們的行業競爭相當激烈。產品生產出來賣不出去,並不是你開除幾個人就能解決的。”

“現在還只是讓大家下崗,要是又開不出工資來,是不是要像其他工廠那樣賣機器賣地?等到沒東西可賣的時候,讓我們這些老傢伙去哪兒呢?”

曾浩田保證說:“咱們廠是絕不可能賣機器賣地的!咱們產品落後的問題我已經意識到了,所以上個月才從日本訂購了新的配方和一條灌裝生產線,專門生產……”

一個技術工人起身打斷說:“廠長,您買回來的生產線必須搭配特殊型號的瓶子,為了這種特殊型號的瓶子,咱們還得花幾十萬買瓶子的生產線。”

徐叔陽:“……”

工人們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往常任何一次上訪時,提出的問題都要細緻。

綜合看下來,一是,要求解決下崗工人的再就業問題。

二是,全額髮放工人工資,補足之前拖欠的工資。

三是,臨近春節,廠裡要像其他工廠那樣發過年福利。

說來說去都是跟錢有關的。

曾浩田剛剛涉足日化行業,還需要適應和調整,徐叔陽願意再多給對方一些時間。

他答應暫時從集團抽調資金借給日化廠,為一千多號工人發放當月工資。

其他問題由日化廠管理層自行解決。

*

因著再次碰到了日化廠工人上訪,狄思科在事後特意給盧大爺打了電話。

詢問他家老三在單位的情況。

盧大爺說,他閨女幹得挺樂呵,廠裡終於按時全額髮了一回工資,還給每人發了半箱蘋果半箱梨。

也算能過個肥年了。

狄思科瞅瞅自己帶回來那一地年貨,再想想日化廠的半箱蘋果半箱梨。

難怪人家工人要來集團鬧事呢,這待遇簡直天差地別,換了誰都不能樂意呀!

不過,狄思科感慨一番也就算了。

老狄家今年的年夜飯格外熱鬧。

雙胞胎已經一歲多了,雖然還不能吃什麼,但可以正式上桌。

狄嘀嘀、狄嘀嗒、嘟嘟、有禮,從小到大坐了一排,再加上年紀更大的彬彬和佳佳。

六個孩子就坐了半張桌。

由於家庭成員太多,大哥便提議,以後每次家庭聚餐就分桌得了。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但是郭美鳳堅決不同意。

為了讓全家人都能圍桌而坐,她特意回農村找木匠訂做了一個超大號的圓形飯桌。

“等你們以後生了孩子,”郭美鳳點了點老三老四和小六這三個未婚的,“要是飯桌又坐不下的話,我就買個更大的!”

她對自己的傑作相當滿意!

拿起酒杯就跟小孫子碰了一個。

雙胞胎經常被姥爺和親爹帶去飯局顯擺,跟人乾杯的動作已經非常流暢自然了。

而且他們每人都有一個專屬的10毫升小酒盅,對大人們逗弄似的乾杯邀請來者不拒。

“媽,您別讓他喝了!”

狄思科給兒子數著呢,剛上桌不到半小時,就幹了五盅白開水,他怕這小子一會兒尿褲子。

還得由他這個當爹的收拾。

二哥幫侄子把酒盅滿上,又對侄女說:“來,咱狄嘀嘀今天沒怎麼喝呢!跟二伯幹一個怎麼樣?”

狄嘀嘀咧著剛長出五六顆的小米牙,顫顫巍巍地端起斟滿的酒杯,在大人的鼓掌和叫好聲中,逐漸迷失自己,一口就豪爽地幹了一盅奶。

還學著剛才大伯乾杯時的樣子,將酒盅倒過來控了兩下。

於童:“……”

她親爹老於就有點不靠譜,再加上老狄家這一家子不靠譜的男人,讓她家寶寶才一歲多,就成為酒桌常客了。

吃完這頓年夜飯,整個春節假期還不知有多少飯局在前面等著他們呢!

於童怕閨女醉奶,開啟電視機,組織幾個孩子去沙發上看電視,才算將這場針對幼兒的勸酒活動叫停。

老狄家這邊其樂融融,而城市另一邊的徐叔陽卻突然接到一通緊急電話。

日化廠的廠長曾浩田,值班時突發腦溢血,在除夕夜被送進急診了……

第109章

作為國企經理,徐叔陽在大多數時候都扮演著大家長的角色。

職工和家屬的生老病死、大事小情,基本都由企業包辦。

所以,在除夕夜接到了曾浩田被送醫的電話後,他扔下一家老小,第一時間就趕去了醫院。

“我家老曾的身體向來很好,他要是真就這麼撒手了,一定是被活活累死的!”

徐叔陽剛走進急診大門,就聽到了這樣一句哭訴。

“嫂子,曾廠長一定會逢凶化吉,您先別說這樣的喪氣話!”兩個副廠長圍著陳淑蘭好言相勸。

“我早就說過,別去日化廠趟渾水,他偏不聽!這回可倒好,把自己都搭進去了!”

瞧見徐叔陽趕來了,陳淑蘭紅著眼圈說:“徐總,當初是您邀請老曾去日化廠工作的,他工作做得怎麼樣先不說,現在他在工作崗位上出了事,單位不能不管他吧?”

她家的三個孩子,還有兩個沒參加工作。

老曾要是活著,怎麼都好說,找個好工作不是難題。

萬一老曾沒了,她就得趁早跟領導提條件,榮譽什麼的都是虛的,必須得讓集團解決她家兩個孩子的工作問題。

徐叔陽親自出面,就是來安撫家屬情緒的,只要家屬的要求不過分,單位通常都會滿足。

他現在更關心的是曾廠長是否能脫離生命危險,這年頭腦溢血可不是小病,致死率還是很高的。

一群人圍在急診室門口,直到新年的鐘聲敲響,曾浩田才被人從門裡推出來。

命算是保住了,但是預後情況因人而異,是否會留下後遺症,還得再觀察。

聞言,所有人心裡都是一鬆,只要能保住一條命,其餘都好說。

一群人在醫院折騰到後半夜,徐叔陽打算離開時,又被家屬攔了下來。

“徐總,我的話可能不中聽,但我得替我家老曾跟您說道兩句!”

“您別客氣,有什麼話儘管說。”徐叔陽折騰了一天,這會兒也是強打起精神。

“我家老曾在電視機廠幹了快十年,一直兢兢業業,電視機廠的效益也是有目共睹的。”陳淑蘭面容憔悴,眼神卻很清明,“您就是看中了他經營企業的能力,又有過國企改革的經驗,才將他調去日化廠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