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把我的頭髮弄溼了!我這頭髮是剛燙的,還不能洗呢!”於童怕他直接開花灑,急慌慌護住自己的頭髮。

狄思科一邊解皮帶,一邊嘟噥:“我就說嘛,狄嘀嘀咋跟個嬌氣包似的,小小年紀就開始在意髮型了,原來根子在你這兒呢!”

提起這事於童就來氣,裙子被他卷出褶子都顧不上了,“狄嘀嘀的頭髮挺好看的,你非要給她剃成兒子那樣的楊梅頭,人家能樂意嗎?”

她家狄嘀嘀的頭髮有點黃,還帶自來卷,配上那對歐式雙眼皮,可洋氣了。

二狗子這個當爹的可倒好,非要給孩子把頭髮剃了!

別看她家姑娘才一歲多,人家已經開始愛美了,讓她剃個假小子頭,怎麼可能高興!

狄思科生怕在關鍵時刻把媳婦惹毛了,趕緊承認錯誤,“對對對,都是我的錯,以後我再也不禍害咱閨女的頭髮了,您審美眼光好,全憑您做主。”

他主要是覺得閨女的頭髮沒有狄嘀嗒濃密。

聽說孩子小的時候把頭髮剃了,能讓她多長點頭髮。

狄思科想給閨女試試,卻遭到了全家人的阻撓。

“咱倆難得能過個二人世界,快別提那倆小屁孩了,”狄思科從身後將人摟住,低頭在她頸側親了親,模仿大一路公交車上售票員的腔調說,“這位乘客,您站穩扶好注意安全啊!”

“……”於童輕嗔道,“今天要是敢讓我笑場,你就帶著閨女兒子自己過吧!”

“於總,我向來菲言厚行,埋頭苦幹,什麼時候讓領導失望過?”

……

狄思科自認工作做得不錯,可是當天晚上還是被於童通知,週末讓他帶著閨女兒子自己過。

“媳婦,哪裡不滿意可以提,”狄思科愣了愣說,“不帶離家出走的啊!”

“想什麼呢!我要跟金金去天津出差一趟,你在家看孩子吧。”

狄思科將爬進行李袋裡的狄嘀嘀抓出來,笑眯眯地問:“閨女,要跟爸爸單獨過日子了,你高興不?”

狄嘀嘀還在記他要給自己剃頭的仇,捂著腦袋不搭理他。

被狄思科對著腳丫子親了好幾口,才咯咯笑著撲進她爹懷裡。

於童怕他趁著自己不在家偷偷把孩子的頭髮剃了,有些不放心地問:“你自己帶孩子能行麼?要不送到我爸那裡去吧?”

狄思科嘴硬道:“你放心吧,我一個人就能搞定他倆!”

“你除了會啃孩子腳丫子,還會什麼啊?”於童對他那點小伎倆心知肚明。

“嘿,擎好吧您!”

狄思科對於自己帶娃還是很有信心的。

早上將媳婦送去火車站,他就琢磨怎麼跟孩子過週末了。

他打算先給倆孩子聽英語錄音帶,聽著聽著就能聽困了,趁著他們睡覺的時候,他可以抽空去人大上個課,下午回來以後,再帶他們出去溜溜。

然而,狄嘀嘀和狄嘀嗒今天也不知怎麼,突然就好學了起來。

聽了三盤錄音帶,竟然還精神得很,而且一直嚷嚷著出去玩。

狄思科瞧一眼手錶說:“我上學和工作的時候那麼忙都沒逃過課,今天倒是要因為你倆逃課了。你們要去哪玩啊?”

倆孩子說不出個所以然,反正就是要出門。

一人抱著一隻熊貓,站在大門口,還打算把兩隻小狗崽帶上。

狄思科跟他們商量:“小狗還太小了只能在院子裡玩,要是想跟我一起去看奶奶的話,就不能帶小狗。”

兩人手拉手交頭接耳,不知是怎麼商量的,又跟爸爸提條件:“帶貓貓去。”

意思是,二選一,留一隻在家裡。

“不行,出門不能帶小動物。”

在無情老父親的催促下,兩人最終只抱著熊貓,噘著嘴上了車。

二舅媽從小帶他倆,不捨得看孩子委屈,幫著商量說:“要不把小狗帶上吧?我幫忙看著。”

“哎呦舅媽,您可別被他們騙了,一會兒到了片場,看到了新鮮事他倆就把小狗忘了!”狄思科操縱著方向盤說,“那兩隻狗那麼能跑,萬一跑丟了又是麻煩事!”

郭美鳳已經進組兩個月了,不過這部電視劇也算是命途多舛。

因為資金短缺停機過兩次,為此主演走了三個,只有郭美鳳為了上電視,依然無怨無悔地堅守著。

於童瞧著婆婆對這個熒屏處女作實在太執著了,於是又給劇組投了一筆錢,讓劇組繼續拍攝,順便要來了音像製品發行權。

幾人抵達攝影棚時,有一場吃飯的戲正要開拍。

狄嘀嗒看到了戴著花套袖的郭美鳳,大喊了一聲“奶奶”。

被爸爸“噓”了一聲,就轉而跟奶奶揮手拜拜。

得到郭美鳳的回應後,才算是消停下來。

郭美鳳飾演的是女主角的遠房姑媽,因為做事勤快,被主角一家請到家裡來當了保姆。

所以,她在這個家裡的身份是很特殊的,既是保姆,又是主家的長輩。

狄思科沒看過劇本,原以為她這個角色與二舅媽類似,應該是那種默默做事的長輩。

可他只看了兩場戲的拍攝,就覺得郭美鳳的角色性格與二舅媽完全不同。

這就是一事兒媽啊!

又菜又愛管閒事。

主角一家每天遇到的麻煩,有一大半都是這個保姆帶來的。

就比如他們正在拍的這場戲,女主角下崗後自己開了一家婚姻介紹所。

市容辦的同志要求整條街的商戶,都要響應政府整頓市容市貌的號召。

在每個商戶門口擺放統一鮮花——串兒紅。

每戶十盆,去市容辦領取。

當然,這種鮮花不是免費的,每戶需要交十塊錢。

郭美鳳飾演的遠房姑媽聽說以後,不但將女主給她買花的錢密了下來,還去市政府把市容辦給舉報了。

舉報他們巧立名目亂收費。

之後的兩集內容就會圍繞舉報帶來的後續影響拍攝。

“媽,您演的是個反派啊?”兩場戲結束後,狄思科問。

“我可不是反派,我是正面角色!”郭美鳳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反派,“我這個人物的性格比較複雜,導演說了,我的存在為推動劇情起到了巨大作用。”

狄思科心說,作用確實挺大的,沒有這個事兒媽,這部電視劇可能就拍不下去了。

而且這個角色還挺矛盾的,只透過今天這兩場戲就看得出來,愛佔小便宜又愛管閒事,膽子大,有點俠義心腸,又看不慣社會不良風氣。

畢竟不是哪個老太太都敢跑去市政府實名舉報的。

如果郭美鳳能把這個充滿矛盾的角色演出彩,沒準兒還真能讓她火一把。

“媽,您還不如演街道辦主任呢,保姆這個角色有點像反派角色,萬一以後火了,您不怕在街上捱揍啊!”

“……”郭美鳳抱著孫女說,“我可是刀馬旦出身,誰揍誰還不一定呢!”

狄思科:“……”

看來您也知道自己這個角色不討喜了。

他帶著兩個孩子在攝影棚裡泡了一天。

除了渴了餓了尿了,這倆崽會哼哼唧唧,其餘時間都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奶奶在前面拍戲。

他倆還跟工作人員們學會了鼓掌,每拍完一場戲,就隨著大家一起啪啪鼓掌。

郭美鳳下工回家時,他倆已經累得電量耗盡,上了車就呼呼睡了起來。

狄思科覺得,在做事專注這一點上,他閨女兒子是青出於藍的。

他小時候上課經常溜號,從沒有他家狄嘀嘀和狄嘀嗒這股認真勁兒。

*

兩個娃被累得一覺睡到第二天,狄思科去上班的時候,感覺這次帶娃任務完成得非常圓滿。

上個月的工資已經開了,下次再開工資還有大半個月,這兩天也沒什麼人來要賬。

狄思科忙裡偷閒,一上午的心情都很不錯。

直到午飯前,錢運旺遞了幾份醫療報銷單給他簽字。

自他上任以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往他這邊遞的醫療報銷單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但他至今一份也沒簽字,全都暫時壓在了抽屜裡。

這些都屬於大額報銷單,超出了一般領導的審批金額,才會送到他這個第一副廠長手裡。

大額報銷單就有這麼多,小額單子更是數不清。

他查過去年的醫療報銷賬目,只去年一年,日化廠就產生了兩百多萬的醫療費用。

整個廠的在職和退休職工加起來,總共2700多人,平均每人每年要產生將近750塊的醫療費用。

要知道,治療一個傷風感冒,每次只需要一兩塊錢就差不多了。

退一萬步講,即使最近兩年藥費變得越來越貴,十塊錢以內也能治好最常見的感冒。

日化廠的在職職工一半以上都是青壯年,有些人一年都去不了一次醫院。

日化行業可能會出現粉塵或生產性毒物引起的職業病,可是他讓人把所有跟職業病有關的報銷單找出來,加在一起也不超過三十萬。

狄思科實在弄不清,這每年兩百萬的醫療費用是從哪裡來的。

醫藥費支出,都塊趕上工資支出了!

他拿起那幾份報銷單翻了翻,其中一份的名字非常眼熟。

陳金水這個名字,他已經見過三次了。

他將抽屜裡的一沓子報銷單取出來,又從中找出了陳金水的另兩份報銷單。

一份是年初肺結核住院的單子,一份是上個月腿骨骨折手術住院的單子。

今天這份主要是藥費單子,其中還包括十全大補酒和虎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