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這次的總分就是30分。

李萍小聲說:“要是能把咱爸的榮譽分也算上就好了,咱爸當年不是得過一次廠先進嘛。”

燒鍋爐是高溫職業,冬天還好,夏天可就遭罪了。

所以,即使老鄭不冒尖,也被推上去領了那麼一次獎。

“能把工齡加上去就不錯了,其他的咱就別奢望了。”

分房的打分規則和解釋都已經公佈下去了,之後就是職工自己回去算分寫申請,然後經過初審、複核、公示,都沒問題後就可以給職工分房發鑰匙了。

到了這裡,狄思科的工作基本結束,剩餘內容可以由房改辦和後勤共同完成。

然而,職工提交申請的這段時間,又發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財務科的會計上廁所時,不小心將褲兜裡的鑰匙串掉進了廠區旱廁。

那鑰匙串上掛著保險櫃鑰匙和裝有廠印章和重要檔案的抽屜鑰匙,這串鑰匙如果丟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鑰匙掉下去以後,會計登時就蒙了,他剛驚訝地喊了一聲,蹲在旁邊隔斷裡的鄭守業就半提著褲子跑了過來。

旱廁的蹲坑底下是連通的,鑰匙串掉下去時,他在隔壁聽見了。

鄭守業只聽會計講了事情原委,就毫不猶豫地趴到髒汙的地面上,將半個身子探進茅坑,努力伸直胳膊夠向那串鑰匙,眼睛也被茅坑裡的氣體燻得流出生理性淚水,苦苦掙扎了好半晌才用手將那串鑰匙從茅坑裡撈了出來。

見狀,會計的表情更懵了,站得離他三步遠,趕緊帶著他回廠部的水房沖洗。

鄭守業身上沾著髒汙,手上提著那串臭烘烘的鑰匙,一路從旱廁走到厂部。

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不懼髒汙,冒著生命危險探身搶救重要鑰匙串的事蹟。

這也算搶救集體財產了吧?

有人就說,得給鄭守業一個見義勇為獎。

但是有人卻提出反對,正在分房的關鍵時刻,鄭守業默默無聞了好幾年,怎麼突然就見義勇為了?

要知道分房的打分規則裡,見義勇為獎是可以加一分的。

他這明顯就是投機行為。

職工們對此議論紛紛,事情越鬧越大,廠領導還在工會的建議下特意為此開了一個會議。

討論是否應該給他這個見義勇為獎。

當事人之一的會計也被叫來問話了,可是,會計也挺無奈的。

鑰匙丟了就找開鎖匠來開鎖嘛,哪用得著冒著生命危險去搶救鑰匙!

事發突然他有點蒙,還沒來得及制止呢,那位鄭守業就自己趴下去撿鑰匙了,那速度快的,好像生怕他阻止一樣。

會計權衡再三後,沒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捏著鼻子認了鄭守業見義勇為的事實。

大家都不容易,要不是為了有片瓦遮身,誰會主動去幹這種腌臢工作呀!

曾廠長最終拍板說:“見義勇為的行為是值得鼓勵的,咱們只看事情的結果,至於動機和過程就沒必要揪著不放了。鄭守業同志以身犯險,拯救了集體財產,給廠裡省去了很多麻煩,是應該嘉獎和表揚的。”

其實,幾個廠領導心裡都清楚是怎麼回事,大家願意成全鄭守業,也是因為這一分加分並不影響分房結果。

這次分房的計分規則制定得挺複雜,主要是想起個激勵作用,讓大家意識到爭當先進和勞模的重要性。

事實上,大多數先進和勞模早就已經有住房了。

這次分房基本還是按照工齡排的。

以鄭守業的工齡看,他榜上有名是板上釘釘的。

榜單公示時,鄭守業以31分的積分排在第十三名,兩代人熬了近三十年,總算有了一套自己的住房。

而且他努力爭取的這一分並不是全無用處的。

他跟第十四名只相差一分。

前十三名可以分到原日化二廠和三廠的家屬院,雖然離單位比較遠,但那是北京城區的房子。

鄭守業知道結果的時候,在水房用香胰子洗了很久的手,洗著洗著就捂上臉,嗚嗚哭了起來。

*

一套房對普通人來說有多重要,狄思科是深有體會的,老狄家因為沒房結婚,成年的兒子都熬成了大齡光棍。

要不是沾了小姨的光,他如今的生活還真未必有廠裡這些職工舒坦。

廣交會在即,狄思科無法全程盯著分房工作,還沒等到房改辦公佈最終結果,他就帶著隊伍坐上了前往廣州的火車。

日化廠的南下隊伍是跟著東輕集團一起行動的。

三節臥鋪車廂都被東輕集團和下屬企業包了下來。

外貿單位向來重視廣交會,尤其是今年年初時,小平同志發表了南方講話。

今年的秋季廣交會辦得比以往更加盛大。

東輕集團的各部門業務員,提前兩個月就給各自手頭的外國客戶打電話,發邀請函,邀請大家來廣州參加廣交會。

集團在各國的分公司和代表處也按照集團要求,帶著當地客戶回國參展。

廣交會對東輕這樣的進出口公司來說,無疑是一場盛會,大事中的大事。

狄思科這次去廣州,不僅要參加廣交會,還要考察廣東市場的開拓情況。

不過,火車抵達廣州時,他想的卻是他家那倆娃。

他這次來南方出差要持續半個多月,順便就把媳婦,老媽和兩個娃一起帶上了。

於童自己當老闆,說走就能走,而且她前幾個月忙電影的事一直不得空,正好趁著這次機會出來玩玩。

有於童帶頭翹班,郭美鳳也跟學校請了半個月的假,帶著兩個娃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狄思科將行李和人員安頓好,獨自找去白天鵝賓館時,這娘四個已經在酒店套房裡休息大半天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見到了好幾天沒見的爸爸,從窗臺上爬下來,歡呼著跑過來抱住爸爸的大腿。

“爸爸,我們坐飛機上天啦!”狄嘀嘀興奮地說,“天上有好多雲啊!”

“哇,那你們太厲害了,這麼小就坐飛機了,爸爸長到二十多歲才坐上飛機呢!”狄思科詢問了媳婦和老媽在路上的情況,便一手一個將孩子抱起來,坐到了沙發上。

狄嘀嗒扭著身子說:“不坐,爸爸,去看大飛機!”

“看什麼大飛機?你們不是剛從飛機上下來麼?”

“外面,”狄嘀嗒伸手指向窗外,“有大飛機。”

郭美鳳從旁解釋說:“不知是誰在賓館外面放了一個大氣球,長得圓咕隆咚的,看起來有點像飛機。”

狄思科聽得一頭霧水,於童擦著頭髮出來說:“不知道是哪個小開弄的,跟女明星求愛的東西。”

又是小開,又是女明星,狄思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來了。

抱著兩個孩子去了窗邊。

窗子外面確實飄著一個像飛機似的氣球,不過狄思科知道,這玩意不是氣球也不是飛機。

而是大飛艇。

他去美國出差時見過,沒想到國內也有了,而且還被人當做了示愛工具。

那飛艇裡面充的是氫氣,慢悠悠地在空中飄蕩,艇身上印著一個港島女星的名字,還畫了一顆紅色愛心。

艇身的另一側寫著“XXX我愛你,嫁給我吧!”,下面有男士名字的落款。

飛艇下面掛著一個紙袋子,隨著飛艇的移動,無數玫瑰花瓣從空中落下,引得賓館樓下的行人紛紛仰頭張望。

跟看西洋景似的。

狄嘀嘀雖然不識字,但是那漫天的花瓣雨卻讓她眼冒桃心。

哇哇的感嘆聲就沒停過。

狄嘀嗒緊緊盯著外面那隻大氣球,滿眼只有兩個字——想要。

別說是孩子了,大人也沒見過這玩意兒啊。

郭美鳳由衷地感慨:“還得是人家沿海城市呀,瞧人家發展得多快,求個婚都能搞這麼多花樣!”

狄思科望著飛艇問:“媳婦,這飛艇是私人的還是租的呀?這公司電話是多少啊,咱也弄一個。”

“你是有錢沒處花啦?不許弄!”

於童愛浪漫,但她不喜歡這種公開示愛,這會兒只是看看別人的求婚現場,她就有點替人尷尬了。

全城人見證我的愛情什麼的,太羞恥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才不管媽媽尷不尷尬,拍著手說:“爸爸,弄一個氣球吧,弄一個吧!”

狄思科笑嘻嘻地答應:“行,咱也弄一個飛艇,最好場面比外面這個還盛大。這裡能看到的人還是太少了。”

於童色厲內荏地警告二狗子:“你要是敢在飛艇上印我的名字,小心我跟你翻臉啊!”

她只是想想那個畫面,就感覺頭都大了。

狄思科睨著她不說話,於童跟他一個被窩裡睡了好幾年,只看表情就知道他正在合計什麼餿主意。

只好再次警告他不許胡搞。

狄思科嗯嗯嗯,點頭答應著,陪著娘四個在賓館餐廳吃了一頓飯,就得離開了。

他是帶隊領導,這幾天還有工作要安排,晚上不能在外留宿。

讓老媽媳婦帶著孩子好好玩,他先回了日化廠駐廣州的辦事處。

日化產品的參展企業非常多,有幾百上千個品牌,北方日化廠的產品若想在這麼多競爭對手的夾擊下突出重圍,必須得好好合計一套行之有效的宣傳策略。

坐等客戶上門是下下策,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必須主動出擊才行。

狄思科帶隊去展會會場和各大商場超市忙碌了好幾天,每天只能在晚飯時間抽空陪孩子們吃頓飯。

然而,在廣交會開幕的前一天下午,狄思科早早就來到了賓館,抱著兩個孩子去了鬧市區。

“現在外面太熱了,我們下午一般不出門的。”郭美鳳跟在他身後抱怨。

“哈哈,今天不一樣,他倆不是想看大飛艇嘛,今天有大飛艇表演!”

雙胞胎還沒拍手,於童只覺眼前一黑,“你還真弄了大飛艇啊?”

“對啊,都答應孩子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