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裡在想辦法幫幾個重工業工廠轉產,資金要用在刀刃上。

日化廠今年的情況已經有所好轉,給他們撥款是絕不可能的。

狄思科試探著問:“局長,咱們市裡也有幾家化妝品廠,有可能接收我們的裝置嗎?”

“本市的化妝品廠你們就先不要想了,這兩年國產化妝品被進口和合資產品衝擊得不景氣。”張局長皺著眉說,“去年我就提醒過你們,不要盲目上馬新專案,購買新機器。幾十萬投進去,連點水花都看不見……”

領導說得有道理,狄思科二人只能默默挨訓。

女同志的錢確實好賺,但當下並不適合上馬化妝品專案。

化工行業的新專案從投產到達產的過程中,需要半年左右的試生產。

而新產品上市還需要在藥品監管部門備案,進行安全性和有效性測試,時間也在四個月以上。

他們目前沒有條件將大把時間和資金投入進去。

兩人被領導唸叨了一頓,就灰溜溜地離開了工業局。

本以為賣裝置無望了,可是,一個月以後,當他們準備對兒童牙膏進行試生產時,卻突然接到通知,市裡要召開“工業閒置裝置調劑會”。

引進後無正當理由閒置,或三年內達產率低於25%的裝置,都應該進行調劑。

本市有兩千套閒置裝置可供調劑,也可以與天津和廣東的企業相互調劑。

狄思科和郭萬全連續往調劑會上跑了三天,沒能在北京尋找到能調劑的裝置,倒是由工業局同志牽線,聯絡上了廣東的一家日化公司。

他們目前正在使用的化妝品生產線,就是北方日化廠打算賣掉的這種。

對方最近在調整產品結構,決定將在南方競爭格外激烈的牙膏業務砍掉,深耕化妝品行業。

所以,有一套從德國進口的“牙膏塑鋁複合管生產線”被閒置了下來。

兩個企業可以將裝置進行交換,但是需要北方日化廠負擔雙方的運輸費用。

郭萬全神色激動道:“塑鋁複合管是國際上的先進技術,咱們國產牙膏大多還在生產鋁皮牙膏,但國外的牙膏已經開始使用塑鋁複合管包裝了!要是真的能換來這套裝置,咱們可以馬上用來生產兒童牙膏!”

這種軟管色彩鮮豔,擠牙膏方便,比鋁管抗皺,不容易破裂。

如果給兒童牙膏用上軟管包裝的話,能很好地預防小朋友被鋁製硬皮劃傷手指。

購買國際先進技術是遲早的事,要是能透過調劑,在國內換回一條這樣的生產線,可以為廠裡省下一大筆外匯。

見狄思科沉默著不吱聲,郭萬全以為他在計較那筆運輸費,忍不住勸道:“他們這種生產線不愁賣,即使不跟咱們換,也可以賣給當地的其他牙膏廠。但咱們這套裝置卻很難找到買家,畢竟還得購買制瓶裝置。讓咱們負責運費也還算合理。”

狄思科考慮的不是運費問題,他問:“生產塑鋁複合管片材的廠家多嗎?”

畢竟是新技術,萬一機器換回來以後,發現沒有原材料供應商,那他們就又成大笑話了。

郭萬全對這方面的訊息信手拈來:“一些藥膏和化妝品已經開始使用軟管了,咱們市內就有兩家片材廠。這種片材比鋁製管便宜,從長遠來看,有利於咱們節約成本。”

兩人當天就去市內的兩家片材廠實地考察了,又詢問了北京周邊其他工廠能否供貨。

經廠裡決議後,郭萬全很快就帶著技術員前往廣東,檢視那條生產線的實際情況。

*

閒置的生產裝置有了著落,可是新產品的廣告費還沒有眉目呢。

“你不是為了籌集資金才要賣裝置麼?”於童頗感神奇地說,“結果你折騰了將近兩個月,竟然一分錢也沒弄回來?”

“……”狄思科摸摸鼻子,“話也不能這麼說,這不是改進產品包裝了嘛,我們現在可是與國際接軌了!再說,資金不是問題,等我們把那批木材賣了。錢肯定嘩嘩地來!”

“你不是打算囤積居奇,等到市場高價的時候再賣麼?”

日化廠與蘇聯企業開展了一次易貨貿易。

日化廠出口了價值15萬人民幣的日化產品,換取蘇方同等價值的木材。

國內木材市場的情況是,小徑木材嚴重擠壓,價格大幅下降,但大徑木材相當緊俏,供不應求。

蘇聯的林地面積佔全球的20%,木材儲量相當豐富。

所以,狄思科讓對方以30cm以上的松木,25cm以上的樺木進行交換。

這兩種規格的木材都是目前國內市場比較稀缺的資源。

他已經聯絡了兩家傢俱廠和木材公司,這批貨大概能賣17-21萬,但木材市場價格波動大,到底能賣17萬,還是21萬,得看當時的木材行情。

狄思科這段時間整天詢問木材價格,比炒股票的股民還緊張。

“等到兒童牙膏正式上市的時候,甭管這批木材能賣多少錢,都得儘快賣掉了。”

他收起棉籤,在狄嘀嗒的小肚子上摸了摸,“行了,弟弟刷完牙了,換姐姐來。”

狄嘀嗒躺在爸爸的大腿上不挪窩,依舊大張著嘴,意思是讓他繼續給自己擦擦。

狄思科手動把他的嘴捏起來,將人抱到旁邊說:“我已經給你擦兩遍了,特乾淨!”

因著要生產兒童牙膏,針對兒童口腔的常見問題,廠裡出面諮詢了兒童醫院口腔科的專家。

聽說兩歲以前的寶寶可以用棉籤擦拭牙齒,狄思科就給家裡的兩個娃安排上了。

早上由於童負責,晚上這頓由他負責。

就像有人喜歡採耳一樣,狄嘀嗒特別喜歡大人給他刷牙,每次都乖乖張著嘴,給狄思科省了不少事。

但是姐姐狄嘀嘀就不同了,刷牙時間經常偷溜,一旦發現弟弟躺到了爸爸的大腿上,她就自作聰明地躲起來了。

狄思科將閨女從廁所裡提溜出來,懷疑她是不是被嘟嘟灌輸了什麼錯誤思想。

“你怎麼又偷跑?”狄思科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你看誰家孩子不刷牙?嘟嘟姐姐和你弟弟都乖乖刷牙,每次輪到你就搞事情!”

狄嘀嘀噘著嘴,驕傲地說:“我香,不用刷牙!”

狄思科:“……”

他閨女這股自信勁兒真是沒誰了。

但是這種膨脹也不能全怪在孩子身上,關鍵是家裡這些大人太能忽悠了。

主要以姥爺於寶塔,以及奶奶郭美鳳為代表。

於童小的時候,於寶塔正值事業上升期,沒怎麼管過閨女。

如今有了孫女,他又處於半退休不管事的狀態,對狄嘀嘀就可稀罕了。

每次見面都要抱著親香好半晌,動不動就說,“我孫女可香了”,“謹言全世界最好看”。

郭美鳳在家親孩子的時候,也常說,“哎呀,我寶兒可太香了!奶奶香一個!”

這就導致,在狄嘀嘀幼小的心靈裡,一直錯誤的以為,她是有香味兒的。

自信心特別爆棚。

狄思科不想聽她那套“我很香,所以不用刷牙”的歪理,將人抱起來就打算武力解決。

“你以為我跟你這個無業遊民一樣呢!”狄思科不管閨女聽不聽得懂,徑自將人撂倒說,“我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還得看書準備考試呢!”

狄嘀嘀執拗地撲騰,“我可香了!”

狄思科指了指媳婦的捲髮,跟她商量,“你不是喜歡媽媽的頭髮嗎,你要是乖乖刷牙,明天爸爸就帶你去燙一個!”

狄嘀嗒一直留楊梅頭,全部由狄思科這個二把刀技師親自操刀。

從沒在理髮店花過錢。

當然,狄嘀嘀留長頭髮,也沒在理髮店消費過,不過北京的夏天太熱了,狄思科打算將她的頭髮剪短一點。

小女娃的髮型還是需要專業人士操刀的。

不過,狄嘀嘀這會兒只想逃避刷牙,已經顧不上頭髮了。

狄思科問於童:“她早上刷牙也這麼費勁啊?”

於童欣賞著父女倆的拉鋸戰,笑道:“我趁她睡迷糊的時候,幫她簡單擦擦就行了。”

“整天求著她刷牙也太耽誤工夫了!”

狄思科決定給狄嘀嘀小朋友下一劑猛藥,帶著她出門尋找反面教材。

老狄家的幾個兒女牙齒都不錯。

郭美鳳年輕時經常登臺,所以比較注重保護牙齒,畢竟演員唱戲時,要是呲出一口大黃牙,還挺讓觀眾出戏的。

她自己注重口腔衛生,對幾個孩子的個人衛生也要求得比較嚴格,早早就培養孩子用牙膏刷牙。

所以,老狄家找不到這方面的反面教材。

狄思科一手抱著閨女,一手提著兩瓶酒,走了半條衚衕,敲開了李家的大門。

來開門的正是他要尋找的李家老大。

李大哥發現是他們父女倆,便熱情地將人往院子裡請,還問他們這麼晚找過來有什麼事。

“大哥,我家這丫頭不肯刷牙,我帶她來看看!”

李大哥秒懂,很大方地將自己的牙齒呲出來,讓瞪著大眼睛的小姑娘觀察。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附近誰家的孩子要是不愛刷牙,他就會被大人當成反面教材嚇唬孩子。

大人都知道,他這口半黑半黃的四環素牙,是長期服用四環素類藥物導致的著色,跟是否愛刷牙關係不大。

但小孩子不知道呀,看過他的牙齒以後,通常都能在一段時間內起到震懾作用。

狄嘀嘀盯著他的牙齒看了兩眼,就被嚇得將臉埋進了爸爸懷裡。

狄思科感激地衝李大哥笑笑,將兩瓶酒留下,約定改天一起喝酒,就抱著閨女出門了。

“你看爸爸的牙齒啥樣?”狄思科露出自己潔白整齊的牙齒,“你要是還不刷牙,就會像李伯伯那樣,牙齒不好看,也不香了!”

狄嘀嘀似乎還在回憶剛剛見到的那口四環素牙,將腦袋埋在他肩頭不說話。

不過,回家以後,不用狄思科催促,就主動趴到他腿上躺好,張開嘴乖乖刷牙了。

清理完以後,還不忘叮囑:“爸爸,明天去燙頭!”

“……”狄思科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吐槽道,“你記性還怪好的!這麼點的小屁孩,知道什麼是燙頭啊!”

出去轉悠了一大圈回來,居然還能記住燙頭的事呢!

“我知道!”狄嘀嘀用短短的手指頭纏住一小撮黃毛,“就這樣!”

*

閨女記性太好,狄思科不打算給孩子留下食言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