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異骨、真我(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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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雲曦等人帶著蕭憐雪的屍體回到蕭府。
按照大乾風俗,不滿二十而死,就是夭折,極為不詳,只准停屍一天,隨後就得入土下葬。
蕭符當天便掛出了白綾,靈堂就設在蕭府正門進來的大院。
靈堂外面哀樂奏響,靈堂內部唐雲曦、蕭憐山、蕭憐月成品字形站在紅木棺槨前。
棺槨裡,入殮完畢的蕭憐雪屍體安然躺著,陶土製成的腦袋上描畫了五官。
“不論是誰,膽敢殺我蕭家嫡系,必定讓他付出代價,”唐雲曦面色陰沉,“查,不惜一切代價去查!”
蕭憐山點了點頭,提議道:“常規的手段很難在短時間內查到,不如去請監正大人?以她的能為,肯定能窺見天機中的一縷真相……”
“如今天選考核在即,師尊不可能出手的,”嗤笑一聲,蕭憐月看向唐雲曦,“孃親應該明白,天選考核背後的含義。”
唐雲曦眼底眸光好似明滅的火燭,“他是你弟弟。”
“那又如何?”蕭憐月聳動肩膀,“師尊已經登上頂樓,這段日子不會輕易見人,我們這些當弟子的,可不敢輕易打擾她。”
唐雲曦黛眉微皺,“憐月,你變了。”
“每次測算天機都要消耗元氣,如今正值天選考核將近,天機已亂,師尊不可能承受巨大風險貿然測算。”蕭憐月淺笑道:“我之前已經提前警告過憐雪,可他一意孤行,被人找到機會宰了,歸根結底就是自身太弱。”
眼底閃過淡淡寒光,唐雲曦道:“怎麼說話的?”
“自從憐雪出生,他得到的資源還少嗎?但他的實力呢?他的心智呢?始終太弱了!”
略作停頓,蕭憐月嘴角微掀,說道:
“孃親,你可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怎麼過來的?”
唐雲曦默然不答。
蕭憐月繼續道:“外公說過,一切原罪皆源於弱小。換做以前的你,就算我們這些兒女全部死在你面前,你也不會有半點心軟。畢竟人死了就是死了,追查兇手報仇雪恨,最主要的原因並非出於親情,而是要讓世人知道得罪了我們家族就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蕭憐山不可置信,怎麼都不相信妹妹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語。
“好好好,”唐雲曦氣極反笑,“監正大人的教導果然極好,你學得都快出世了,以後是不是要棄親友愛,成自己的道途啊?”
“女兒累了,先下去休息。”蕭憐月搖了搖頭,轉身走出靈堂。
唐雲曦捏緊雙拳,定立原地,突然怒喝道:“走!都走!”
蕭憐山張了張嘴,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灰溜溜離開。
目送兒女離去,唐雲曦激動的神情驟然平靜下來。
她抬手射出一道暗器絲線,將靈堂帳篷的簾幕扯攏。
外面的光線瞬間被隔絕,唐雲曦轉頭看了一眼棺槨裡的屍體,眼底冰冷而淡漠,哪裡還有半分迫不及待要為兒子復仇的母親形象。
她丟出警戒用的暗器,防備靈堂帳篷外有人偷聽,然後靠近紅木棺材,右手下探。
手掌筆直穿入屍體的胸腔,虎口卡柱脊椎骨,從上至下一路摸索。
最終,摸到一塊兩側微微凸起的脊椎骨,哪怕屍體放了很久,依舊保持溫熱。
啪~~~~
唐雲曦扯異骨,舉過頭頂,唸誦著模糊不清的古語。
異骨嗡嗡作響,抖碎表面的白色骨質層,露出浸潤鮮血的玉質光澤。
不過,它表面的玉質光澤並未覆蓋整體,還有大約五分之一的內圈部分並未玉質化,依舊保持著骨連著血的模樣。
下一剎那,威嚴的男聲從異骨中傳來:“家中出了何事?”
唐雲曦回答道:“憐雪身死,異骨失去了宿主,得趕快在孩子中另尋一人嫁接。”
“嗯?!憐雪為何會死?難道是天人教的傢伙找上門來了?還有,無常司是否有察覺異常?”
唐雲曦搖頭,“夫君不必太過擔心,憐雪死後,屍體並未交給仵作驗屍,而是由我帶回府上,崔馗當時也趕到了現場,但卻沒有多說什麼,任由我帶走了憐雪的屍體。”
“異骨並未遺失也未破損,應當不是天人教所為,”威嚴男聲沉吟道:“如今異骨還未徹底啟用,必須在兩天之內嫁接給我的血脈,你考慮好人選了嗎?”
唐雲曦低垂腦袋,沒有立刻回答。
蕭無鋒、蕭清風本該是最佳人選,奈何前者已經脫離蕭府,不服管束,後者和前者一樣都在參加劍宗選拔,七天之後才能回府,時間上完全來不及。
還有一點,異骨全程古神異骨,既是一種代價,也是一種造化。
唐雲曦只願自己的血脈獲得,她本打算將異骨嫁接給蕭憐月,可先前蕭憐月的態度讓她遲疑。
這時,威嚴男聲說道:“異骨關乎我的境界突破,萬萬不可有失,憐山、憐月應該在你身邊,二者你更看好誰?”
唐雲曦閉上雙眼,回答道:“憐山。”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你應該更偏愛憐月才是。”
“憐月的師父畢竟是監正,難保不會察覺,還是選擇憐山更為穩妥,反正他也只是書院四先生的記名弟子,以後找個機會讓他主動脫離書院就行。”
“好,就依你。不過年滿週歲後再嫁接古神異骨必然經受非常人能夠忍受的痛苦,還得勞煩夫人說服憐山。”
“夫君放心,只要你能突破到一品,一切都是值得的。”
偌大的大乾皇朝,擺在明面上的一品強者有且僅有三位。
時刻侍奉在乾宣帝身側的老太監,來歷如謎的國師普渡僧,在觀星樓中深居簡出的監正。
一旦蕭默突破到一品,整個蕭家的地位都會大幅度上漲,以乾宣帝的城府,必然會在第一時間給蕭默封王,而且解除歸京禁令,種種好處很難一一敘述。
身為正牌夫人的唐雲曦,那時的地位必然水漲船高。
不過,她沒有這般膚淺的想法。
她早就中了蕭默種下的戀咒,比之十萬大山流傳的鎖心蠱也不遑多讓。
此刻,唐雲曦望眼瞳溢滿狂熱的愛慕。
屬於蕭默的威嚴男聲再次傳來:“蕭無鋒的進境有異,他的天賦或許才是最好的,找個機會活捉了他,暗中送來大荒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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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郊。
天空飄起小雪,車軲轆擠壓薄霜覆蓋的泥土,兩匹高頭大馬拉著送貨的馬車駛過官道。
車上運的貨物頗為雜亂,有木材、有布料,還有礦石、金屬等鍛造用料,目的地正是清水湖畔。
左腿打橫放平,右腳踩著一塊凹凸不平的礦石,蕭無鋒背靠車廂邊緣,仰著腦袋看天。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蕭無鋒輕聲吟誦著記憶裡的詩句,只覺得念頭通暢,渾身上下無比舒適。
此刻,他的眼底再無冰冷的殺意。
天上白雲捲動,耳畔清風低語,飄落的雪花落在睫羽上,他輕微眨動雙眼,感受到絲絲縷縷的涼意。
愜意,舒適,安然……
離開白玉京之前,蕭無鋒專門確定了沒有全城戒嚴。
想想也是,白玉京乃是當今天下的中心,一個蕭府公子的性命還不足以封鎖全城。
緊緊繃著的神經徹底放鬆,蕭無鋒呼吸著城郊的新鮮空氣,小憩起來。
半夢半醒間,他隱約有所感悟——
劍是君子之器,也是殺伐之器,劍術是殺人之術,卻又不僅僅是殺人之術。
劍風、劍氣、劍罡、亦或者劍意、劍心,乃是劍術境界的具體體現,但是,無論怎麼稱呼,其本質都是不變的。
劍客苦苦修煉劍術,日積月累,厚積薄發。
最終,內心與天地產生共鳴,觸動了天地間廣泛存在的靈氣。
於是,一個劍客的劍術才變得特別起來。
這就是劍客內心執念與天地靈氣結合後的一種體現!
劍風、劍氣、劍罡都是天地靈氣匯聚所化,越是劍術高絕,越是信念堅定,執念深重,凝聚的天地靈氣越能增強手中的劍。
蕭無鋒凝聚的劍罡會傷害到冷香劍,其實就是掌控力的缺失。
因為劍術到了劍罡層次,必然對於自己為何拔劍,擁有一種模糊的感覺。
猛然睜開雙眼,蕭無鋒黑瞳璀璨如星,唇角掀起笑容。
“原來如此……”
“唯有明確了自己出劍的理由,方可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劍之大道。”
望著高掛天穹的烈陽,蕭無鋒瞳孔縮放,腦海裡翻湧的記憶回顧著他斬殺蕭憐雪的全過程。
大街上的偶遇,追魂之術查驗魂魄痕跡,一路跟隨抵達玉衡巷口,鐵匠鋪裡購買精鐵長劍,青樓溫泉池的殺戮……
他內心深處最為熾烈的殺意來源於何處?
是他多年來忍耐後的爆發?
是他對於蕭憐雪的恨意?
是他知道即墨珏的人身安危受到危險的那一瞬間?
是那種強烈想要保護身邊人的意志?
以上種種肯定都有,但卻還缺少了一點,似乎還少了某些細微卻又關鍵的東西。
白雲悠悠,清風寂寥。
車伕趕馬的吆喝,馬屁時而的籲聲,混合著鄉野間的泥土氣,撲面而來。
蕭無鋒轉頭看去,只見車伕抓緊韁繩的手乾乾瘦瘦,側臉雜亂的胡茬,嘴角、眼角凹陷的皺紋,都是一個男人為了生活忙碌的明證。
這時,車伕與茶攤老闆的身影似有重合,蕭無鋒閃念一瞬,彷彿重新回到了蕭憐雪把茶杯反扣在茶攤老闆頭上的那個瞬間。
被身份高貴的上層人打罵,底層的勞動人民就唯有忍讓?
或許絕大部分人已經習慣瞭如此過活,可是,蕭無鋒曾經受過的教育,讓他始終無法融入其中。
眉心凝鎖似有“川”字掛在中間,蕭無鋒心中所悟愈發清晰:
“殺了一個蕭憐雪,對我來說不僅僅是殺了蕭憐雪,更是一次心之囚牢的突破。”
“他敢肆意凌虐茶攤老闆,他敢把主意打到珏兒姐頭上,本質上就是他認定自己更強,所以才肆意妄為。”
“原先,我忌憚於他背後的勢力,在巡獵之禮上沒有斬殺他……”
“這一次出手乾脆利落,究竟給我帶來了什麼?”
此時此刻,蕭無鋒心如明鏡,徹照己身,他的思緒開始發散:
“古往今來,無論哪一段時間,哪一座空間,都不曾有過例外。”
“上位者往往都缺少約束,往往都踐踏規則,大多數普通人害怕掌握力量、權利、金錢的上位者,卻又都希望自己成為上位者,然後一旦真的走通了通天路,僥倖成為了上位者,又或者受到脅迫,或者控制不住自己,反過來壓迫下層,最終成為自己曾經討厭的惡龍。”
“這幾乎就是一個死迴圈!”
蕭無鋒心生警惕,暗自告誡自己:
“如果我擁有了絕對的力量,用來壓迫他人,那我與蕭憐雪便是一般無二。”
“如果有一天,我迷失在力量中,那便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惡龍。”
食中兩指併攏,指尖裹挾劍罡,蕭無鋒凝視不動。
眼瞅著劍罡因為他的心緒波動而劇烈抖動,忽然,他腦海裡閃過了一個個記憶在骨髓裡的名字。
華夏上下五千年,從不缺少為民請命的真豪傑。
他們敢為天下先,敢為萬民謀福祉,敢說出那句令人震耳發饋的人民萬歲!
眼眸愈發亮堂,指尖的劍罡便愈發穩固,蕭無鋒輕笑道:
“哪有男兒不想仗劍走天涯,掃盡不平事?哪有男兒不想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那我執劍在手,以此為目標,又有何不可?!”
輕微甩動腦袋,額前的髮絲在視線中擺盪,蕭無鋒終於想明白了自己熾烈的殺意來源於何處——殺蕭憐雪,不僅僅是殺了一個人渣,更是殺了深藏內心的魔。
明道悟劍,斬除大魔,方成真我。
簡單說來就是殺了蕭憐雪這種人渣,真他媽的爽!
不需要顧慮蕭家、唐家的勢力,只是因為蕭憐雪該殺,他便出劍殺之。
遵循本心的簡單!難以言喻的快意!無與倫比的舒暢!
劍者,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蕭無鋒嘴角微掀,他明確地感知到自己對於劍罡的掌控更上一層樓,而且內心深處有某種東西要凝練出來,不過此刻還是差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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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伕勒住韁繩,回頭說道:“到地方了。”
“多謝。”蕭無鋒回過神來,翻身跳下馬車,給出二兩銀錢。
面板黝黑,臉上皺紋頗多的車伕笑得甚是開心。
蕭無鋒這一趟的車錢,就超過了小半個月的收入。
車伕抬手指向西南方向,“那片湖泊就是春水湖,周遭這片地帶都被稱為春水湖畔。”
蕭無鋒點了點頭,“老伯,你有聽過這附近哪裡有鐵匠鋪嗎?”
車伕咧嘴道:“就在湖中心,名字也好記,就叫湖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