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老鐵匠的脾氣不太好。

蕭無鋒沒有急著走近,隔著大老遠,仔細觀察起來。

耳廓微微抖動,他聽覺變得異常靈敏,遠處的聲音從模糊變得清晰。

他看見孫寧遠微微皺起眉頭,然後叫了一聲“師伯”。

這句話就像是點燃了火藥桶的引線,肌肉老漢胸腔劇烈起伏,臉上露出一個誇張核善的笑容,上下兩排大白牙展露無遺。

牙齒緊緊閉合,後槽牙用力相抵,他的整個面部肌肉異常緊繃,即便相隔甚遠,蕭無鋒依舊能夠清晰看到老漢面部的那一道道異常清晰的肌肉線條。

寂靜一剎,肌肉老漢吼道:

“滾滾滾,誰他媽是你師伯?”

聲波化形而出,一縷微不可查的金光從老漢口中蹦躂出來,兩者混合,彷彿化作了一隻無形的巨手,用力推搡孫寧遠。

一步,兩步,三步……

孫寧遠背部撞擊身後的敖霸,這才勉強停了下來。

敖霸雙手支撐孫寧遠的肩背,只覺得整個手臂發麻,心頭凜然不已——

老鐵匠實力深不可測,不愧是家中老頭子特意提及過的人物。

肌肉老漢齜牙咧嘴,眼瞳瞪得更大,彷彿即將擠出眼眶。

兇惡的眼神彷彿會說話,囂張的詢問道:“懂我意思嗎?”

孫寧遠張了張嘴,搖了搖頭,終究是啥也沒說出口。

抬腳向前,敖霸與孫寧遠錯身而過,前者擋在後者前面,雙眼一順不順盯著肌肉老漢,勸說道:

“石老先生,您好歹也要講點道理,我們拿來的推薦信可都不一般,怎麼著也先看一眼再說。”

“老夫就不是個講理的人,怎麼樣?”

肌肉老漢冷笑一聲,上半身的肌肉群猛然抖動,不見他的雙臂有什麼特別的動作,橫擺胸前的長柄重錘嗡然震動。

緊接著,他腳下的地面彷彿在一瞬間變成了水流般的狀態。

極端怪異的震動導致身前是為年輕人身形不穩,踉蹌向後。

“哼!”

肌肉老漢單手持握長柄重錘,錘頭狠狠砸擊地面。

怪異的震動被他刻意抵消,孫寧遠、敖霸等人摔倒在地。

地面明明是個平面,但這幾個人愣是向外滑行了一大段距離。

砰砰砰砰~

他們相互撞擊,擠成一團。

肌肉老漢站在原地,抬手指著孫寧遠,“別以為自己來自書院,老子就會給你面子。”

“石前輩,”身高至少超過兩米的肌肉女翻身側跳,站穩後躬身抱拳,“晚輩嶽珊,來自武獄,家師武狂徒……”

不耐煩地皺起眉頭,肌肉老漢嗤笑道:

“那又如何?難道你以為我石破天會怕你們長輩的名頭?”

“不敢!”嶽珊抱拳搖頭,“只是希望您能給我們一個機會。”

“嘖,就會死纏爛打。”石破天左手捋過下頜張揚的白鬍子,“別以為你是女娃子,就有什麼特別,老子向來不吃這套。”

轉過頭來,石破天看向相互攙扶著站起來的另外三人,呵呵一笑。

“你們三個小鬼還有什麼話說?”

“不,文縐縐的那傢伙你別說話,不然老子怕是忍不住會揍你。”

孫寧遠:“……”

他臉色難看,那張國字臉彷彿在一瞬間拉長成了驢臉。

敖霸擺了擺手,“您老可別誤會,我就是仰慕您的風采,特來瞻仰,順便給您帶了些小禮物。”

“西北王那個老奸滑,養出了你這麼一個小東西。”

石破天完全不給面子,懟出來的話語異常粗鄙。

敖霸臉上掛不住,額頭彷彿有一道道黑線冒起。

這該死的老頭也太他媽氣人了!

要不是打不過……今天說什麼也不能忍。

四名年輕人中的最後一位,他身材矮墩墩,體型胖如球,面色臉色卻猶如羊脂白玉。

“前輩,前輩,俺叫慧福,來自靈山,睡夢彌勒就是俺師父,他跟俺常常提起您,總說您打造的工藝當時人間第一流……”

石破天壓根不聽他把話說完,甩了甩手,滿臉嫌棄,說道:

“別擱這兒拍馬屁,沒用!”

不過片刻功夫,他連懟四人,絲毫不給面子,還要補刀撂下一句話:

“你們不配就是不配,就算你們背後的長輩站在我面前,也還是這句話,在老子的一畝三分地,都得遵守老子的規矩。”

這老者脾氣可真是半點不含糊,灌滿了火藥的炸藥桶都沒他給力!

蕭無鋒扶了扶臉上的面具,邁開腳步,走了過去。

他的到來頓時吸引其餘人的注意力。

“又一個來找罵的?”石破天濃眉擰巴。

蕭無鋒刻意改換自己的音色,模仿更加成熟的嗓音,說道:“有規矩就好辦,劃下道道便是。”

石破天挑動眉梢,左眼瞪大,右眼眯小,“別以為帶著一張睚眥面具,老夫就會給你留臉。”

“確實可以稱呼我為睚眥。”蕭無鋒接茬,然後從懷中掏出李至的推薦信。

旁邊四人或者翻白眼,或者扶額頭,或者咂吧嘴,反正沒有一個看好蕭無鋒的。

推薦信,在場的人誰沒有?

敖霸搖頭,眼角餘光掃向蕭無鋒腰間的鐵牌,小聲說道:“還是個隱面呢,連當前的形勢都看不清。”

嶽珊五指捏得咔嚓作響,慧福滿臉堆起笑容,孫寧遠默不作聲,三人全都不言不語,並不多嘴舌,但他們的眼神分明就是不看好。

或者說,在場的四個年輕人都被老漢懟的不輕,他們這時意識到了自己的窘迫被他人看見,當然也希望看見他人的不幸,以此來找找平衡。

蕭無鋒走到近前,沒有第一時間走向石破天,反而轉頭看向其餘幾人,“你們不是都有推薦信嗎?一起拿出來給老爺子看看唄。”

“看?”石破天氣急返笑,“你小子憑什麼認為老子願意看?”

“無所謂,信我帶到了就行,前輩看不看隨意便是。”

蕭無鋒擺手,右手微微彈抖,推薦信從他的兩指縫隙滑出去。

劃過一道直線,推薦信落入石破天的手中。

石破天愣神一瞬,嘎嘎笑道:“來來來,推薦信都給老子拿出來。”

聽聞此言,孫寧遠不喜反驚,他曾經聽自己的老師提起過石破天的脾氣——

石破天的臉總是緊巴巴的,彷彿誰都欠了他二五八萬,但這種情況下他最多是言語激烈。

一旦,他突然嘎嘎怪笑,那就是有點動真怒了。

嘴角輕微抽搐,孫寧遠不願在這個時候觸黴頭,當即拿出書院四先生的推薦信,畢恭畢敬遞了出去。

見到兩人的推薦信落在肌肉老漢的手裡,嶽珊撓了撓頭。

“我離開山門的時候,忘帶了,不過我這有師父年輕時用的大砍刀,應該也能當做信物。”

話語落地,她手邊憑空多出一把跟她身高相差無幾的巨型砍刀。

斜了她一眼,石破天沒說什麼,然後轉頭望向胖胖的沙彌慧福與敖霸。

他倆相繼遞出推薦信。

石破天拿著四封推薦信,擺成扇形,冷冷一笑。

只見他右手五指周圍的空氣怪異抖動,彷彿承受了什麼不該有的莫名壓力。

紙張收縮擠壓,寸寸化作紙屑,然後輕輕抱開一個小小的煙花。

石破天說道:“瞧見沒,這玩意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屁,老子把它放了,你們能奈我何?”

孫寧遠:“!!!”

嶽珊倒抽一口涼氣,趕忙把自己手裡面的大砍刀收回空間腰帶。

這把刀不僅是她師父年輕時候用的最順手的兵器,也是現在的她用的最順手的兵器。

要是被輕而易舉的碎了,那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哭。

她修的招式極為特別,再加上身負巨力,單獨一把刀用起來還是差點意思,所以才想要來找到老鐵匠,求取第二把類似的重刃。

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石破天挑釁似的眼神首先鎖定蕭無鋒,“正如你所說,看不看是我的自由。”

這時,被碾碎的推薦信中,突然閃過一道虛影,化而為劍,衝向石破天。

“淦!!!”石破天慌忙抬起臂膀格擋,卻被擊飛了數十丈,劃過一條拋物線,落到湖心居正後方。

敖霸看了看周圍,“你們誰帶的信這麼生猛?還附帶劍意的?”

“不是我,”慧福搖了搖頭,雙手合十,“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從來不幹偷襲之事。”

孫寧遠攤開雙手,“老師的涵養極好,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偷襲。”

擺動粗壯的臂膀,嶽珊趕忙說道:“我家師父習慣用刀,而且推薦信我都沒有帶來。”

緊接著,他們四人同時轉頭,目光鎖定蕭無鋒。

咳咳咳~~~~~~

蕭無鋒內心滿是尷尬,不過還好有面具遮擋臉龐,他定定站在原地,並不給出任何回應。

七天之內,不能暴露自己在外自如行走的事實。

不僅是答應了便宜師父李至,更是他幹掉蕭憐雪的最佳不在場證明。

此刻,不給出反應,不說太多話,蕭無鋒才能最大程度減少自己暴露的風險。

“你還不趕快走?杵在原地怕是待會少不了一頓好打。”孫寧遠深刻知曉石破天的脾氣,趕忙提醒一句。

敖霸輕微頷首,“鬧出這麼一遭,別說是你拿不到趁手的兵器,怕是我們幾個都一樣。”

嶽珊皺起濃眉,大號的鵝蛋臉上寫滿不甘,看向蕭無鋒的眼神都沒那麼友善了。

“晦氣,真他媽晦氣。”石破天邊罵邊從天而降,他的兩條臂膀都留下了一道劍痕。

慧福口中唸叨“阿彌陀佛”,快步走上前去,“老前輩消消氣……”

看他的架勢,似乎是想要為蕭無鋒開脫。

“一邊兒去!”石破天周身靈壓向外擴散,直接推開了矮胖矮胖的慧福。

緊接著,石破天氣沖沖走到蕭無鋒身前,“你小子……”

略作停頓,他猛拍蕭無鋒肩膀,用近乎吼出來的語調說話:

“有種,真他媽有種!”

感覺到肩頭傳來的恐怖力道,蕭無鋒本能反應,立即以劍罡覆蓋肩膀。

極其細微的摩擦聲響起,蕭無鋒正要進行下一步動作,卻見石破天收手撤步,站在數步之外。

石破天眼底閃過一抹精光,朗聲道:“你小子勉強算是夠格了。”

旁邊幾人頓時傻了眼,怎麼個事兒?這老頭被削了一頓,反而更好說話了?

石破天壓根不理會旁人的視線,豎起大拇指,傳音給蕭無鋒道:

“能耐啊,年輕人,你和李至那傢伙到底什麼關係?他居然肯為了你給我這個老朋友狠狠來上一劍。”

蕭無鋒搖了搖頭,指著滿地的紙碎屑。

石破天翻起白眼,不再傳音,語氣有了一絲難得的熱絡:

“推薦信上肯定寫了,但他媽的信都破了,還怎麼看?”

蕭無鋒攤開雙手,示意自己無能為力。

孫寧遠:≡(▔﹏▔)≡

不對勁,相當的不對勁,石師伯性格剛烈,被人偷襲幹了一劍,肯定要還回去才是。

敖霸等人相互對視彼此,總覺得眼前的一幕有某種錯亂,他們都很好奇,身穿黑衣的隱面鏢人到底持有哪一位的推薦信。

奈何,隱面鏢人的最大特點就是隱藏自身真實資訊,壓根沒有辦法判斷來歷。

至於劍意,那確實不算多見,但是大乾皇朝百餘年間至少也有超過百數。

那道一閃而逝的劍意太快了,幾個小輩哪裡能夠準確判斷出劍意屬於李至?

“來吧,跟我進屋聊聊。”石破天背過身去。

蕭無鋒頷首,快步跟上。

“臥槽!!!”敖霸不樂意了,大聲說道:“石老前輩,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石破天聳動肩膀,壓根沒有回頭去看,“老夫在此地打鐵半甲子,自然有老夫自己的規矩。”

敖霸說:“那……”

石破天打斷:“那什麼那,老子樂意就是最大的規矩。”

敖霸:“……”

“別一個個以為自己有多特別,懂嗎?”石破天撂下一句話。

敖霸大聲說道:“我不服,堂堂西北王府世子憑什麼輸給他?”

“刑之,你出來給這幾個不懂事的小朋友講講老夫的規矩。”石破天不氣不惱,衝著湖心居最角落的屋子喊了一聲。

隨後,一個身姿雄壯,面貌俊逸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冠軍侯!!!”敖霸瞪大雙眼。

來人乃是百戰百勝的少年將軍,大乾皇朝至今最為年輕的封侯者,金刑之。

石破天瞅著敖霸,淡淡道:“等你什麼時候不靠爹了,才有資格平等的老夫對話。”

“戴著睚眥面具的這傢伙呢?”敖霸嘴角抽搐。

“連他和你的區別都看不出來,”石破天搖了搖頭,“跟你說話,純屬浪費口舌。”

湖心居外,四個年輕人杵在原地,目送蕭無鋒和石破天進屋,只覺得周遭吹來的風都像是調皮的搗蛋鬼,撥亂他們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