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雲曦居住的小院滿地狼藉,屋內碎了一地的瓷器,屋外的牆壁花草樹木扎滿各式各樣的暗器。

她站在門前,抬頭望向天空,面色陰沉扭曲。

“好好好,好得很,劍宗就很了不起嗎?竟敢如此欺我!”

以往每次劍宗選拔弟子入門,大多都在自家山門,偶爾會在大乾最為繁華的幾座大城任選其一。

凡是在城中選拔弟子,一般都不會立刻定下弟子的具體身份,外門、內門、真傳的劃分都會等到弟子前往劍宗報道後,才會最終定下。

然而,李至打破了以往的慣例,偏偏要在今時今日多方匯聚的白玉京中當眾宣佈收蕭無鋒為徒。

劍宗貴為堂堂天下六脈之一,李至更是當今天下為數不多有望踏足一品的劍修。

他醉心劍之大道,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位劍仙,多年來從不曾收過一名弟子,偏偏就在天選秘境開放前夕的節骨眼上收徒。

外人會怎麼想?

就是丟開腦子,不用思考,這天下人也能想到蕭無鋒天賦極佳,乃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

蕭家對這樣一位天才做了什麼?

積年累月的打壓,不允許學文習武,甚至還在蕭家的巡獵之禮後登報宣佈驅逐蕭無鋒,不再承認他是蕭家子弟。

兩相對比下,身為蕭家主母的唐雲曦就像一個棒槌。

蕭憐山,蕭憐月趕到小院附近,然後看了彼此一眼,同時頓住腳步,站在院牆外面,沒有進去。

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唐雲曦端起架子,緩步走出小院。

兄妹兩人請安過後,唐雲曦說道:“你們兩人有什麼想法?”

蕭憐月默不作聲,表情清冷。

蕭憐山昂起腦袋挺著胸,中氣十足道:“孃親是在擔心家族名譽?交給孩兒便是。”

“你有信心?”唐雲曦反問。

蕭憐山雙手抱拳,微微躬身,“多虧孃親和父親厚愛,孩兒實力有所暴漲,已然能達到七品巔峰。”

“不夠保險,”唐雲曦搖頭,“憐月也是七品,你們兄妹兩人聯手,若能活捉蕭無鋒是最好,如果辦不到,廢了他,殺了他,不要讓他完好地走出天選秘境。”

蕭憐月黛眉微顰,眼底閃過一絲不耐。

她進入天選秘境最大的目標是找到裡面的寶藏,提升自己的實力。

平白無故多給她加上這麼一件繁瑣家事,也算是一種無形的障礙。

唐雲曦猛然轉頭,怒視著自己的女兒,她早就洞穿了女兒的自私自利。

“憐月,為娘當初太早把你送出去學藝,所以你對家族歸屬感不高,為娘能夠勉強理解。”

“但是拿下蕭無鋒不僅對家族名聲有意,更有可能關乎到古神遺藏。”

蕭憐月眉梢微微挑動,“母親此言當真?”

“你啊,經不住試探,還是太嫩了。”

唐雲曦語氣中隱含一絲失望,搖頭說道:

“燭龍令從古至今的歸屬從未改變,必定會原地消失,返回酆都,但金烏令不同。”

“上一次天選秘境最終奪魁之人來自劍宗,金烏令因此歸屬於劍宗。”

“既然李至負責主持劍宗選拔和天選秘境開啟儀式,那麼金烏令一定早就交到他的手上,由他挑選合適的持有者。”

聽聞此言,蕭憐月眼眸閃過黃金般的微光,嘴角勾起的笑意帶上一抹貪婪。

“女兒必定竭盡全力,滅殺蕭無鋒。”

唐雲曦不置可否,輕輕嗯了一聲。

這時,蕭憐山張嘴詢問道:

“憐雪究竟被誰殺害?無常司和京兆府還未傳來訊息嗎?”

“不用等他們的訊息了,”唐雲曦眯起眼睛,“只要把所有有嫌疑的人全部殺掉,也就足夠了。”

“全部?!”

蕭憐月皺眉。

“小弟受到寵愛過多,從小就嬌慣,平日裡時常與人發生衝突,白玉京哪家哪門的公子沒和他有過矛盾?”

“也就只有幾位皇子公主他不敢招惹了吧。”

“孃親該不會想要將所有人一一干掉吧?”

唐雲曦瞪大雙眼,冷笑道:

“你在教我做事?”

“女兒不敢,只是提醒一二。”蕭憐月敷衍道。

唐雲曦面色冷凝。

“哼!放心,為娘有下數,下手之人必定不會留下馬腳。”

“最近,天人教四處都在惹事殺人,正好可以用來當做幌子。”

“憐雪的仇不用你倆操心,你們專心應對天選秘境,順道收拾蕭無鋒就好。”

蕭憐月微不可查的點頭,後退半步,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蕭憐山張嘴說道:

“孩兒已經參悟了我蕭家先祖的武道意志,蕭無鋒不過是才領悟劍氣而已,修為至多不過九品,想要拜他殺他都不難。”

“但是,畢竟身處天選秘境,怎麼能夠活捉他?”

“就算成功,一旦折返回到白玉京,還能當著劍宗高人的面將他擼走不成?”

唐雲曦拿出兩枚三寸長的骨釘,“很簡單,此物經過秘法煉製,只要其中任意一根捅入蕭無鋒背後脊骨的命門穴,就算完成活捉。”

“你們誰能辦成此事,事後,等到今年開春破冰,大荒關運來的極品寶材便任由挑選十件。”

“當然,要是你們兄妹齊心,同心戮力辦成此事,功勞平均分配下來,每人都可任選五件寶材,為娘私人再送你們每人三件寶材。。”

話語落地,兩枚骨釘分別飄到蕭憐月和蕭憐山手裡。

蕭憐月感受到骨釘的材質異常,多半是某種骨頭,年代感極為久遠,其中蘊含著時光都無法抹殺的兇惡氣息。

蕭憐山微微眯起雙眼,只覺得嫁接在腰椎中間的那節異骨發出洶湧的暖流,他的身體彷彿一個巨大的火爐,熱氣不斷蒸騰,並與骨釘深處的那股兇惡氣息有所共鳴。

“這……”

兄妹兩人相繼陷入沉默,各自暗懷鬼胎。

來自大荒關的寶材,要麼是天地之間極為罕見的天才地寶,要麼是高品級的大妖身上扒拉下來的零件,都是有望做成神兵的好東西,誰也不會嫌多。

隨後,他們兩人表了忠孝之心,啟程前往皇城。

……………………

“將進酒,杯莫停……此等絕世詩作,古來罕有可比之人,怎麼偏偏是個劍修?”

“可惜,實在可惜,都怪蕭家無智無腦,耽擱了蕭無鋒。”

“狗屁的可惜,劍修高來高去,縱情狂傲山野之巔,那不比為官圓滑來的舒暢爽快?”

“吵什麼吵,人家蕭無鋒一首詩詞傳世,劍術也達到了劍氣境,年紀才不過十六啊。”

“如此天縱奇才,更是拜了李至先生為師,從此一飛沖天。”

“既是高去天門路,也是危機重重的險關呀,六脈弟子極少出山走動,不就是因為他們前赴後繼的犧牲,才換來我們這座天下的平穩嗎?”

“誒,大夥正高興著呢,那些掃興的事兒甭提,還是想想蕭家主母這會兒在幹啥吧,我賭一兩銀子,她啊肯定在聽到人家李至先生的收徒宣言後,第一時間就砸了一個瓶子。”

“砸一個怎麼夠,咱來的時候剛經過了蕭府門外的那條大街,隔著老遠都能聽見,裡面噼裡啪啦傳來的響聲。”

“哈哈哈哈哈……氣急敗壞了唄,正常正常,一名詩詞與劍術天賦絕世的天驕,被自己親手推到對立面,換了我比她還暴躁。”

“蕭無鋒,蕭無鋒,無鋒不是因為他沒有鋒芒,而是自身器量極重極大,即便無鋒依舊耀眼奪目,這等少年天驕換了誰家不都得當寶貝一樣供起來?”

“蕭家大夫人絕對是個傻缺,當浮一大白,來來來,老子這件五色玄寶裘拿去當了,今天我請客在座各位一起暢飲美酒。”

白玉京上上下下,到處都在宣揚蕭無鋒的名字與事蹟。

無論東西南北,各處城門行街過道,乃至茶樓酒館,亦或者勾欄青樓,都有人議論著。

……………………

白玉京以兩條十字主幹道劃分城市的東南西北四大區,皇城坐落在白玉京正中心,從白玉京的南城門一路前行,足夠十輛豪華馬車並排行駛的寬闊大道直接通往氣派巍峨的皇城。

皇城之外,一座出產自東海赤金島的特大巨石,混元一體雕刻成了一座巨門,橫亙於此。

龍飛鳳舞的上書“應天門”三個大字,刀槍劍戟的劈砍,弓箭火銃的穿刺等各類兵刃留下坑坑窪窪的斑駁殘痕,平添了三分歲月的滄桑。

李至、王小花兩人早早便入了皇城,參與大人物們的聚會。

蕭無鋒、即墨珏、陳小樂、無暝、蕭清風,以及木英木雄共同乘坐馬車抵達應天門前。

撩開簾幕,走下馬車,入目可見的華貴馬車匆忙來去,無一停留。

無暝出自千年世家清河李氏,別看清河李氏與前朝皇族李氏同為一個姓氏,但清河李乃是天下間最為古老的門閥,數次經歷皇朝更易,始終屹立不倒,而且清河李氏總能逢凶化吉,廣結善緣。

這就導致無暝哪怕性子略顯臭屁,依舊在家族長輩的耳濡目染下,瞭解了很多常人不可接觸,但對知道的人又很是普通的訊息。

此刻,無暝受到打擊不輕,怎麼看蕭無鋒怎麼不對勁,第一個跳下馬車,拉著蕭清風、木英、木雄介紹起來。

即墨珏與陳小樂並肩站立,兩人共同分享著一個紙袋裡的奶香蠶豆。

嘎吱嘎吱嘎吱~~~

兩個女生嚼得起勁,活像兩隻好奇的倉鼠,蕭無鋒側目瞥了一眼。

“你幹嘛?”

陳小樂立刻警惕起來,挪動腳步抬臂擋住蕭無鋒的視線。

“不夠吃了,沒有你的份!”

蕭無鋒輕微搖頭,不去參與兩名少女的私密話題,他放眼看向應天門下匯聚的英才。

比較熟悉的面孔有,高大的女漢子嶽珊,胖胖的沙彌慧福,西北王世子敖霸,書院孫寧遠,冠軍侯金刑之,白無常林幽幽,各自要麼相互形成小圈子,要麼猶如領袖率領部眾般領著一群同齡人,要麼獨狼一個站在那裡享受孤寂……

其餘陌生面孔認不出來,但有幾面旗幟分外顯眼——那是六個大大的姓氏,分別為:陳、韓、張、唐、司馬、諸葛。

這六大世家乃是天下間有數的千年世家,也是世人廣為所知的千年世家。

蕭清風戳了戳無暝的腰間軟肉,咧嘴笑道:“小表弟,你可是清河李氏啊,要不要表哥幫你找面旗子顯擺顯擺?”

無暝翻起白眼,“清河李氏因為行事風格歷來低調,不會在這種場合大出風頭,故而並沒有專門的一面旗幟。”

蕭無鋒安靜聆聽兩人耍寶,注意力卻擴散開來。

“天下六脈、千年門閥、王侯公卿,還有天機樓、風華院、金玉堂、閻羅殿等四大江湖機構,以及鏢人公會旗下的三大直屬鏢局……”

蕭無鋒默默心算,將周圍每一個可能成為對手的人都儘可能觀察一遍。

當然,蕭無鋒觀察別人,別人也觀察著他。

不少小圈子都向他投來目光,然後那些人小聲說道著,大多都是他流傳在外的事蹟。

這些視線中有的好奇,有的淡漠,偶爾還有幾分莫名的敵意。

脖頸側面傳來一種極其輕微的刺痛感,彷彿有鬼伸出指甲即將觸碰自身。

蕭無鋒猛然轉過視線,鼻腔噴出一聲重嗯。

那股冒冒失失的試探瞬間消失無蹤,蕭無鋒卻不打算輕易放過對方,當即開啟追魂之術,雙眼所見皆為黑白,唯有一道道繚亂的魂魄痕跡與氣息留有少量色彩。

緊接著,他順著距離自身最近的那道魂魄氣息看去。

只見一個半透明的嬰兒四肢著地,快速爬行,抵達主幹道某個角落陰影。

房簷遮蔽陽光,一人斜靠牆壁,身披黑色鴉羽大氅,遮蓋著整個背部,無法看清面貌。

此人肩膀、腳邊或站或坐或爬著六名鬼嬰。

鬼嬰面目慘白,雙眼空洞,觀察四面八方,彷彿這六個鬼嬰就是那人的眼睛。

正在急速爬行的鬼嬰跳到黑色鴉羽大氅裡面,鑽入那人懷裡。

然後,那人直接轉過身來,露出一副大乾中原與異域來客混血的面孔。

高聳的鼻樑,深陷的眼窩,還有深如煙燻妝的黑眼圈,以及滿頭蓬亂的亞麻色散亂長髮。

他隔著老遠,向蕭無鋒露出微笑,全然看不出半分敵意。

清風吹去浮雲,正午時分的刺目陽光落下,蕭無鋒稍微晃眼,視野裡再無身披黑色鴉羽大氅的混血青年。

略作思考,蕭無鋒已然確定了混血青年的身份。

光天化日之下,鬼嬰全然無懼陽光,更不怕應天門後濃郁至極的龍氣。

這等駕馭小鬼的手段不同於邪道,必然有著正法加持。

“此人多半是酆都傳人,或者本身就從酆都而來。”

蕭無鋒劍眉輕微上揚,絲毫沒有因為周圍人的視線產生壓力。

繼續觀察周圍,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濃郁到化不開的敵意,就好像有人持弓瞄準,隨時準備射出箭矢。

“蕭憐月和蕭憐山……”

蕭無鋒隔著十多丈距離,看見身高明顯拉長的蕭憐山。

蕭憐山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齒,衣袍之下的肌肉沒法隱藏,和之前全然是兩個模樣。

他歪著腦袋,豎起手刀,輕輕砍了幾下脖頸,用口型說道:“等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