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的漁粉店著火了!!”

凌晨一點,破天荒的一聲吼,驚醒了無數的夢中人,也讓顧今寧驀地驚醒。

剛才睡了過去,他周身的溫度極低,醒來的一瞬間,全身都在打著寒噤。

“誰家的漁粉店!著火了!!!”

不知哪裡又傳來了一嗓子,顧今寧稍微反應過來,目光穿過巷子上空遙望向店鋪的方向。

能看到的夜空裡,天空澄明,除了地上霓虹造成的大塊光暈,沒有任何煙氣。

周圍忽然亮了起來,兩層的自建樓裡,有人狂奔而下的聲音,不到一分鐘,一個披著捲髮的女人便拉開了堂屋門,來到大門前,一拉——

沒拉開。

“顧建文!!!”她嘶嚷,道:“鑰匙!大門鑰匙!!!”

焦急的跺腳時,看到門外的顧今寧,霍地臉色一遍,怒道:“你這個災星,還站這兒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過去看看!!”

顧今寧提著書包,抬步往那邊走。

“跑!”蘇桂蘭催促,急得要命,道:“跑起來!”

顧今寧無動於衷地繼續走,身後的蘇桂蘭一邊跺腳,一邊晃著鎖大罵:“沒用的東西,遇到這種事還那麼磨嘰,難怪你媽把把你帶走又送回來!顧建文!!你幹什麼呢!!漁粉店著火了!!”

“來了來了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靠近,蘇桂蘭轉身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鑰匙,一邊飛速往鎖孔裡插,一邊道:“都怪這個災星,要不是因為他,我現在已經到店裡了!”

“你說你跟他置什麼氣,不讓你鎖門非要鎖……這下好了,不知道得多燒多少東西……”

“你還說!”她一把拉下鎖重重砸下來,匆匆追著顧今寧的腳步而去。

顧今寧還沒到路口的時候,蘇桂蘭就已經追了上來,見他到現在還是慢悠悠的,又啐了一聲:“天殺的壞東西!”

顧今寧神色冷淡地停下了腳步。

顧建文跟蘇桂蘭一前一後地越過他,很快地奔赴現場。

顧今寧推了一下肩膀上的帶子,面無表情地轉身,掉頭回家。

目送他的身影走進顧家大門,許曜和齊嘉從隔壁人家的牆根後繞了出來。

“進去了,許哥可以放心了。”齊嘉一邊說,一邊道:“不過這顧今寧在家裡也是個硬茬兒啊,半點都不買他後媽的帳。”

顧今寧是什麼性子,怕是許曜比誰都清楚明白,他凝望著對方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心情沉重。

“剛才那女的怎麼說顧今寧被他媽帶走又送了回來?什麼情況。”

這事兒明碩也不太清楚,試探地問許曜:“我去打聽一下?”

“不用。”十八歲的許曜雖然不知道顧今寧的家庭怎麼回事,但三十六歲的他已經瞭若指掌:“走了,各回各家吧。”

他現在沒有資格站在顧今寧身邊去處理他的家務事,也沒有資格將他護在羽翼之下。

除非顧今寧願意原諒他,哪怕只是當個朋友。

那廂,蘇桂蘭和顧建文一起把火滅了,看著還在冒著熱氣的垃圾桶,憤憤地道:“真是王八羔子,菸頭不滅就扔垃圾桶裡,起那麼大火,嚇死我了。”

顧建文道:“還好不是店裡起火,只是門口的垃圾桶。”

“還是我們發現的早。不然那風一吹,說不準就火星就飄到店裡了。”蘇桂蘭道:“都怪那個小災星,要是他跑快點兒,這垃圾桶也不至於燒成這樣……”

“行了行了,這都快兩點了,早點回去睡吧。”

“你向著他是不是?”蘇桂蘭生氣道:“你忘了那女的當年拋棄你的時候了?她當時怎麼說的?什麼孩子不用你管,就希望跟你斷了聯絡,結果呢?!自己跟大老闆又生了一個,直接就把他送回來了!我們日子是怎麼過的?!啊?”

“你沒完了是吧?”

“都怪那個糟老頭子!我就說不要他,他非要,現在好了,自己兩腳一蹬躺泥裡去了,給我們留下這麼個禍害!”

“你又提他幹什麼……”

這就是幾坨腦花混在一起想出來的絕妙主意,透過高喊漁粉店失火讓蘇桂蘭開啟門,讓顧今寧趁機溜進去。許曜提出漏洞,如果單純喊失火的話,等蘇桂蘭後來反應過來自己受騙,首當其衝的肯定是顧今寧,畢竟只有顧今寧才有騙她的動機。

所以他們點燃了垃圾桶,做出好心市民偶然發現火焰倉皇大叫的假象。

一切都進展的很順利。

夫妻倆吵吵鬧鬧地往家裡走,直到蘇桂蘭忽然眉頭一擰,仔細看向緩緩離開的一輛邁巴赫,陡然臉色一變:“那不是和小災星特別好的那個富二代嗎?!”

顧建文隨著她的眼神去看。

顧今寧從來不會把朋友帶到家裡,而顧建文不是在家打牌,就是滿世界的亂竄,美名其曰做生意,也從沒見過顧今寧有什麼朋友。但蘇桂蘭的漁粉店就開在巷子外的大街上,之前見到過許曜來附近的公交站接顧今寧上學。

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雖然不知道對方開的具體是什麼系列,但那麼大的牌子還是認得出來的。

車牌號也記得清楚。

都說華雲是貴族學校,沒點兒家底的進不去,而顧今寧不光憑成績進了華雲,還勾搭上了有錢的朋友,這讓她又嫉恨又不甘。

此刻,她忽然福至心靈,驀地快步往家裡趕去:“肯定是顧今寧這個禍害點的火!”

砰的一聲巨響,樓梯間無法上鎖的房門陡然被人踢開。

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的顧今寧猛地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蘇桂蘭伸手開了燈,繞過堆積的箱子,伸手來抓他:“你這個敗家子,攪家星!居然聯合外人算計自家人!你給我出來!”

“你在說什麼……”

顧今寧被她強行拽了下來,蘇桂蘭一把揪著他往主臥走,一邊氣勢洶洶地道:“我就說你怎麼跑的那麼慢,你就是跟那個富二代串通好的,來燒我的漁粉店,你就是恨我把你關外頭,就是故意報復!大半夜折騰我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顧今寧道:“我是看那邊不像是著火的樣子……”

“你看你看,你都沒過去,你怎麼知道沒有著火?!”蘇桂蘭道:“顧建文!顧建文!我跟你說,店裡著火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兒子!他就是故意的!讓人在垃圾桶裡點火,然後嚷著漁粉店失火了把我們騙出去!”

顧建文在床上翻了個身,煩躁地道:“是他乾的怎麼了,不是你先不讓他進門的嗎?何況著火的只是垃圾桶……”

“這是一回事嗎?!”蘇桂蘭失色道:“他現在敢點垃圾桶,以後就敢點漁粉店!這就是個壞種!!”

“行行行。”顧建文看向顧今文:“讓你媽打你兩下,出出氣。”

顧今寧看向他:“不是我做的。”

“你就讓她出出氣!”顧建文一邊說,一邊隨手從床邊撈了個衣架扔過來,道:“就打兩下。”

蘇桂蘭冷笑一聲:“我可不敢打他,他要是再去派出所報警,說我虐待,我漁粉店還要不要開了?”

“那你想怎麼樣?”

蘇桂蘭似乎也拿不定主意,感覺怎麼罰他都不解氣:“你就松個口,把他送他媽那兒去。”

“再送回去?!”顧建文道:“我爸接手了他,當時說好了他養的,現在人沒了,孩子就是我的責任!我把他送回去?那我跟孫艾秀還有什麼區別?!”

“你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到底睡不睡了,這麼晚了你不困是不是?!”

蘇桂蘭又看了一眼顧今寧,微微咬了咬牙:“讓他去門口罰站,明天早上不許吃飯。”

顧今寧再次道:“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有人點火。”

“行了!”顧建文往外擺了擺手,道:“就讓她消消氣兒,出去站會兒。”

“我明天還要上課……”

“站會兒!就站一會兒!”

凌晨三點,清澗道所有的燈都滅了。城市燈光散發的光暈逐漸消失之後,星子燦亮地露了出來,清澈的夜空下,顧今寧坐在門口的馬紮上,把自己冰涼的腳放在了大黑狗的肚皮底下。

凌晨四點,許曜還是沒有半點睡意。

他坐在桌前,仔細地整理了一番前世和顧今寧之間發生的重大事件,想要確定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對不起顧今寧的事情。

然後他發現,他和顧今寧所有的矛盾都集中爆發在肖雯雯從學校離開後的這半個月,這是他作死最多的一段時間。

時間過去太久,那半個月裡發生的事情,他也不是完全都清楚,所以他現在只能被動地等待,那半個月裡的雷一個一個的爆出來。

因為他清楚,顧今寧請了病假的第二天,就跟他服軟了,美名其曰做回朋友。

但十八歲的許曜,發現自己的強制手段起了效果,怎麼可能甘心給他做回朋友……後期打著朋友的名義動手動腳也是偶有為之。

這也是他前世給自己埋的一個大雷。雖然顧今寧在那段時間裡也發現了新的生存方法,他會凡事順著許曜,儘量不惹他發脾氣,許曜被哄得服服帖帖,自然也就願意縱著他,是以那段時間,除了許曜偶爾非要親他不可,兩人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激烈的衝突。

但顧今寧心裡肯定是有氣的。

再往後,就是他被設計出國,顧今寧被連累退學……顧今寧從穿鞋的變成了光腳的,一瞬間便揭開了所有的偽裝,不再與許曜虛與委蛇,將厭惡和憎恨擺到了面上。從那之後,許曜的日子就正式開始水深火熱。

如果有人問許曜想不想回到十年前,許曜肯定是不想的。

十年前他為了救顧今寧被捅了腰子躺在醫院裡,妄想著用一次生命垂危,換來他的注視。

但顧今寧也只是禮貌性地來醫院探望了他一眼,該出醫藥費出醫藥費,該買花籃買花籃,可是當許曜拉住他的大衣衣角,用渴求的眼神望著他的時候,顧今寧卻沉靜地告訴他:“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也很遺憾受傷的不是我自己,但是許曜,我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你就算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喜歡你。”

他說的那麼平靜,眼中毫無波瀾,與往日厭惡他的神情全然不同,彷彿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就是這種語氣,卻讓許曜清楚地明白,顧今寧真的只是單純的不愛他。

許曜當時張嘴想說什麼,但眼睛卻是一紅,只有喉頭髮出一聲輕微的哽咽。

顧今寧將自己的衣角抽回來,淡淡囑咐:“好好養傷。”

許曜躺在床上,注視著他離開病房的身影,米色衣襬飛揚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之中定格。

顧今寧沒有回頭。

那個時候,顧今寧並不知道他的傷是自己設計的一出英雄救美,至於後來知道之後的反應……固然已經過去很多年,許曜都沒有勇氣再去回想。

但如果有人問他要不要回到二十年前,他絕對第一個答應。

二十年前的許曜剛剛跟顧今寧認識不久,第一次情竇初開喜歡的人,許曜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到他面前供他挑選。顧今寧性子淡,但與人為善,許曜以前對顧今寧也還沒有那麼大的怨氣,偶爾顧今寧一板臉,他只會嘀咕著遠離,老老實實不再打擾他,給他留出充足的獨處時間。

和顧今寧正常交往的那兩年,許曜能感覺到顧今寧與他是很親近的,他會主動把作業給許曜抄,也會強行拉著他一起補課,會在晚上打工之後乖乖接過許曜遞去的奶茶,或者霸道地把播放英文對話的耳機塞在許曜的耳朵裡……哪怕許曜每次聽著聽著都會靠在他肩上睡著……

如果再往前兩年,不,哪怕只要往前半個月,他成功追到人的機率都能高達百分之百。

但現在,他回到了不尷不尬的十八年前,還是和顧今寧衝突最密集的那段時間。本來他跟顧今寧有兩年的友情打底,但都被他半個月乾的混蛋事給抵消了。

……這種天崩一般的無力感,讓許曜想直立起身,對著空氣瘋狂打拳。

窗外颳起了狂風,縱然是許家這種裝修,玻璃也被震得發出沉悶的響聲。

這種天氣,怕是鐵人在外頭凍一夜都得生病。

幸好他想了個招把顧今寧弄屋裡去了。

明天又能見到他了……

許曜有點期待,又有點焦躁。期待是因為他可以在本該見不到顧今寧的日子見到健健康康的顧今寧,焦躁是因為他不知道明天的顧今寧會拿什麼態度面對他。

這在他的記憶中完全是空白的。

他又在床上翻了幾次身,天快亮的時候才沉沉睡去。

“許曜,醒醒,交作業了。”

鬧鐘響的第一聲,許曜就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環顧了一眼周圍陌生又熟悉的房間。

有些喪氣地發現一覺之後依舊沒有回去。

本來都要跟寶寶領證了……

他嘆了口氣,起身走向了衛生間,徹底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準備面對少年時期的顧今寧。

下樓的時候,家裡已經準備好了早餐,許曜挨個打了招呼:“爸,媽……”

笑盈盈的表情落在最後一個年輕男人身上,微微有了些變化。

“你哥回來拿點東西。”楊麗芳一邊說,一邊把早餐給他推過去,道:“快吃吧,正好你哥順路,待會兒送你去學校。”

“哦。”許曜淡淡應了一聲,低頭吃起早餐。

哥是堂哥,名喚許巖,許曜大伯留下的遺孤,從許曜記事時起,就一直跟著他們家住,對許曜特別好,比親哥還親——

這是十八歲許曜的總結。

三十六歲的許曜如今看到他,只想一拳把對方的五官砸腦子裡去。

“你居然開始吃蔬菜了。”說話的是許巖,這恍惚讓許曜想起他以前特別愛說的一句話:“你怎麼又不吃蔬菜。”

許曜打小挑食就很嚴重,父母都管不住他,只有許巖勸說的時候他才會皺著臉吃一點。

為了讓他能多少吃點,許曜每次吃飯的時候,家裡人都會在他面前放一盤子時蔬。

現在,許曜主動就著米粥吃了好幾口青菜。

這話一出,許家父母也紛紛看了過來,楊麗芳率先道:“哎呦,我兒子現在這麼厲害了。”

許全能滿意地點頭,道:“不挑食了,看來真要長成大男人了。”

這話哄小孩似的,十幾歲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但都三十好幾了,許曜聽的有點黑臉。

“什麼都吃才能營養均衡。”他冷冷地道:“而且多吃蔬菜會讓氣色變得好看一點,更討人喜歡。”

這是後來的顧今寧對一個不愛吃蔬菜的小朋友說的話,許曜偷偷跟著他的時候聽到了,就記在了心裡。

那個時候顧今寧對他的態度已經是不加掩飾的厭惡,許曜一直在想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討人厭的地方,然後他對號入座,意識到原來是因為我打小就不愛吃蔬菜,所以氣色不好才不討人喜歡。

當然了,後來他營養均衡吃嘛嘛香臉色紅潤器宇軒昂……顧今寧還是很討厭他。

但許曜是個有點固執的人,總覺得一直做討人喜歡的事情,也許有一天就能被顧今寧喜歡了呢。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想到這裡,許曜咔咔把一盤子青菜都炫入口裡,呼嚕嚕喝光米粥,道:“走了。”

“時間還早,你等會兒我送你。”許巖開口,許曜直接道:“我要早點去教室,好好學習,爭取在年底拿個進步獎回來。”

整個客廳都是一靜。

許全能更是略顯凝重地打量了他一陣,似乎在懷疑自己兒子是不是被掉了包。

難得能看到老許這個樣子,許曜挑了挑眉,一時有些膨脹。

上輩子他爸就沒指望過他能成器,事實證明許曜也的確不成器。他本人也沒什麼特別大的抱負,就想著等以後爹媽不在了能繼承一大筆遺產,然後坐吃山空這輩子就圓滿了。

但即便他已經這麼不成器了,許巖這個看上去友善的堂哥,卻還是想把他往死裡整。

如果是單純的害他也就算了,但最讓許曜憤怒的是,這廝還連帶害了顧今寧。

如果不是許巖從中插手,他就不會在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晚上跟顧今寧發生關係,如果不是被人拍了影片,顧今寧就不會被江大退學,許曜也不會因為這一出醜聞而被父母送到國外。

那他就可以自己照顧顧今寧,不需要拜託蘇煜,也就不會被蘇家兩兄弟趁機而入……

如果不是許巖設計,他和顧今寧不至於走到那種地步,也不會花了那麼久,受了那麼多罪才把人追到手。

都是許巖這坨狗屎。

這輩子,他要活出個人樣來,讓許巖看清楚,誰才是許家真正的繼承人。

“我們曜曜居然要好好學習了。”許巖發出了一聲低笑。

放在以前,許曜會覺得這是親哥的調侃,現在——

笑你親爹啊笑,你那麼有本事最後還不是鬥不過老子媳婦!進了局子都不知道坑你的人到底是誰吧!

許曜冷笑了一聲,沒有跟他一般見識。

他如今已經是個城府深沉的成年人了,不會隨隨便便暴露自己的情緒。

更何況,他昨天才剛剛彌補了自己的錯誤,今天就能見到完好無損的寶寶,根本沒有功夫搭理許巖這坨臭狗屎。

反正他現在還沒完成學業,只敢暗搓搓的使壞。

重生而來,他已經改變了顧今寧請病假的命運,就肯定能改變被許巖設計的命運。

“愛信不信。”他大步跨出門,走向接送自己的專車:“我上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