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小東家陳桂春還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語。

只他走進秦家食肆,一個穿著孝衣的小娘子就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打量完了一回,又從頭開始打量。

陳桂春也不惱,只朝小娘子微微點頭。

因秦想想收留了她,範小娘子沒再披著麻衣,也沒離開秦家食肆,就在不顯眼的角落裡坐著。

秦想想迎出來,笑吟吟的:“陳小東家光臨小店,可真是讓小店蓬蓽生輝。”

嘖。可真會拍馬屁。範小娘子想。但她更好奇的是,陳桂春來秦家食肆作甚。是來找秦想想切磋廚藝的?但大可不必吧。

很快她就看到陳桂春身邊的小廝恭敬地拿出一張素雅的帖子,遞與秦想想:“秦大娘子,樊樓二月初十春食宴,還請秦大娘子賞臉。”

樊樓的春食宴!範小娘子一聽,眼睛都亮了。

樊樓有春食宴、夏食宴、秋食宴、冬食宴,很出名,但也很神秘。聽說樊樓每次食宴客人的身份都很貴重。但!聽說那食宴的菜餚好吃得不得了。

範小娘子的心情忽然黯淡下來。不說范家沒被抄家前,她尚沒有機會,更別提如今她的處境……

秦想想接過帖子,仍舊笑吟吟道:“陳小東家可否賞臉在我家食肆吃一頓飯?”

“甚忙,沒有空。”陳桂春說,然後朝秦想想點點頭,“告辭。”

像來時一般,陳家的人又匆匆走了。

範小娘子巴巴的看著秦想想,可秦想想沒有在她面前展開那張素雅的帖子,而是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轉身折回內院。

小氣。範小娘子忿忿的想。才轉頭,就看到王婆子正瞪著她:“我說,範香兒,趕緊來洗碗。昨晚我們說得明明白白,在腳店裡住,可不能白住。”

秦扒皮!範小娘子再次在心中說。

範小娘子壓根就沒洗過碗,手忙腳亂的在廚房一頓瞎忙,木碗摔了幾隻,幸好沒爛。

王婆子氣壞了:“要是摔壞了,你今兒沒有飯吃。”

“王媽媽。”秦想想撩簾進來,柔聲道,“算了吧,她不過是初犯,下次再犯,再罰也不遲。”

範小娘子簡直氣壞了,這秦大娘子,可真夠黑心的。

秦想想轉頭對範小娘子說:“你不打算去探探你阿孃嗎?”

範小娘子鼓著臉頰:“大理寺的官吏不讓我去探監。”

秦想想眉頭輕蹙,這範太太不過是從犯,家屬竟然也不能去探監?方才南宮問月藉著陳桂春送帖子,告訴她並不是他插手的範鹽官貪汙的事。原來南宮問月是想著範鹽官貪汙的事,是要和李莊之死一起揭發的。她原以為,南宮問月見她被抓進大理寺,才將範鹽官給丟擲來的呢。

那會是誰檢舉的範鹽官?還鐵證如山的讓範鹽官翻不了身?

見秦想想一臉的若有所思,範小娘子以為她覺得自己阿孃十分的罪大惡極,不由得趕緊解釋:“我阿孃人非常好,素日裡見著螞蟻都不會踩的。我阿孃,定然是無辜的。”

秦想想回過神來,看著範小娘子一臉的緊張,還是殘忍地說:“你阿孃雖良善,可她與你阿爹夫妻一體,你阿爹貪汙稅銀,你阿孃沒有揭發他,勸阻他,還畏罪自殺,一點都不無辜。”

秦想想說完這番話,沒再理會範小娘子,兀自挽袖繼續做菜。

王婆子光明正大的看著範小娘子,看她怔怔地站在一旁,眼睛紅紅的,像是又要掉眼淚。

哎,這世態炎涼,也怪不得大娘子說難聽的實話。淨說些虛無的安慰話一無用處,還不如當頭一棒,讓人迅速清醒。

秦想想雖然言語對範小娘子苛刻,但伙食上還是下了心思。

豆腐和茄子作澆頭做的清水面,還是挺可口的。

範小娘子似乎想明白了,又正在長身體,將秦想想做的面吃了個精光,連湯汁都吃完了。還偷偷的打了個飽嗝。

剛吃完,王婆子就催促她:“把碗給洗了,我們食肆可不養閒人。”

紅袖對她倒是和顏悅色:“就在鍋裡洗,用熱水洗碗,手不冷。”

添香窺了個空,將紅袖拉到一旁去,在紅袖耳邊嘀咕:“大娘子果真要收留這範香兒?我們食肆本來人就多,那楊大貴和思萍還日日都要花錢吃藥,這哪裡還養得起一個小娘子?”

紅袖嘆了口氣:“大娘子心善。”是以她才儘可能的幫著大娘子,儘可能地將大娘子傳授的廚藝給學會。

“心善也不能當飯吃啊。”添香很是焦急。儘管以前大娘子說她們仍舊有月錢發,但照這種情況下去,連吃飯都成問題,能按時發月錢才怪。

紅袖拍拍添香的手:“沒事的,大娘子福運好,定然能否極泰來。”

這還算福運好?添香瞪大眼睛,正要繼續辯解,外頭傳來海叔的聲音:“範小娘子,外面有官差找你。”

範太太被釋放出來了,范家都被抄了,大理寺的官差要找範香兒去接範太太出獄,沒找著,拐了幾個彎,尋到了秦家食肆來。

範小娘子慌慌張張的,連挽起的袖子都沒放下,就跑出去了。

“馬叔,馬叔,套車!”秦想想急步出來,吩咐馬叔。

王婆子追著秦想想說:“大娘子,您不會還要將她們母女二人都接到食肆來吧?咱們可是養不起了!”

秦想想邊走邊說:“不過是多添一副筷箸的事。”

“哎,哎。”王婆子覺得沒法理解大娘子。

秦想想跟在範小娘子後面,也沒叫她,兀自慢悠悠的跟著。

範小娘子一口氣跑到大理寺右治獄外面,她阿孃範太太正佝僂著背,倚在牆上。不過才過了一日,範太太滿頭青絲就白了一半。

秦想想從車上下來,看著范家母女抱頭痛哭。

她正想上前,有人叫住她:“秦大娘子,你來了,可真是太好了。”

還是老熟人廖浩海。

廖浩海的臉色說不上好看,他說:“秦大娘子,令妹秦二娘子病重,大理寺卿下令,通知其家人,將秦二娘子領回家中治病。”

秦想想意外,昨日秦婉婉還好好的,怎麼就病重了:“她如今何在?”

兩位女獄卒將秦婉婉扶出來。原來面若桃花的秦婉婉,講究外表的秦婉婉,髮髻凌亂,面容灰暗。

秦想想幾乎不敢相認。不過才一日的功夫,秦婉婉怎地就病成這樣了?

她急走幾步,從女獄卒手中扶過秦婉婉。

秦婉婉病得厲害,幾乎全身的重量都壓在秦想想身上。

廖浩海走過來:“坐我的馬車回去吧,我已經著人請了最好的醫工,不管花費多少,都掛在我賬上。”

秦想想看了廖浩海一眼,沒有說話。最好的醫工她需要,但付錢就不必了。

廖浩海正要幫著秦想想伸手扶秦婉婉上馬車,一道小娘子的嬌喝響起:“表哥,請你三思而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