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好訊息到。

許是官府“良心”發現,許是募捐“善款”夠了,青州知府田少瓊親率五百名士卒,赴黃河口岸填堤救災。

救災是好事,青州守城力量削弱更是好事。

按照計劃,天剛剛亮,紫韻與盧京香便易容成商客,去集市採購糧米,招募短工,到城郊施粥行善。

南宮月買來紅布,裁剪成旗幟,將那“行善積德”四個大字寫得方方正正,漂漂亮亮。

而後,宋澈租了輛馬車,開始對黃、徐、孔三家進行踩點,規劃今夜襲擊路線。

大戶人家正門堅固,後門脆弱,且糧倉、廚房基本都設在後院,走後門搶糧再合適不過。

黃家與徐家加起來都不如孔家大,宋澈乘馬車繞著院牆外圍行駛,走了兩刻鐘都沒能轉完。

“老闆,以你的財力,比孔家如何?”趕車的南宮月好奇問道,

“這還真不好說。”

宋澈道:“我是個商人,凡生意都有盈虧風險,而孔家是地主,田地與房產,幾乎是一本萬利,永遠不會虧的買賣。單論真金白銀的話,必然是我比較多,但算上家產,那就不好說了。”

雖然宋澈近年來,為沈家賺了不少錢,但真要與江南那些大地主、大財閥相比,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以目前沈家的資產,兌換成銀兩,大約有三百來萬,而昔日江南首富楊家,保守估計在千萬往上。

在當代,金銀產量其實並不高,往往兌換不了那麼多現銀,因此富人們會以購買房產、地產方式來變現。

購置房產比較容易,地產就得靠關係了,

許多富人為了能摘掉“商人”的帽子,會花錢買官職,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員外”。

譬如這孔員外,說他是官兒,卻沒有實權,說他不是官兒,但也領朝廷俸祿。

當然,員外郎的俸祿,一年也就個二三十兩,遠不及本家的收入,買官之人,要的是頭銜,以及能混入官宦階層的憑證。

終於,

一扇嵌在院牆上的破舊小門映入眼簾。

小門外放著兩個裝殘渣的籮筐,兩隻倒潲水與夜清的木桶,隔著老遠都能嗅到臭味兒。

原來是個垃圾堆。

這種小門,一腳便可踹開。

“孔家突破口,就在這裡。”宋澈指著小門說。

南宮月點點頭,左右觀察了一番,將位置記入腦海。

實在太臭了。

南宮月快馬加鞭,可再經過門口時,卻發現籮筐側面,竟然蹲著兩個油頭垢面的小乞丐——

大的是姐姐,小的是弟弟,都不過十歲,手裡捧著一隻瓷碗,寒天裡穿著草鞋,撿來的大襖子又破又舊,他們便裹在裡頭相擁取暖。

兩雙圓啾啾的大眼睛,是身上唯一干淨的東西,馬車打他們身邊經過,弟弟害怕地將頭埋進姐姐懷裡,姐姐直勾勾瞪著宋澈與南宮月,恐懼的眼神中還有些許倔強。

玻璃心的人,真看不得這一幕。

“老闆……”南宮月渴望著宋澈。

能怎麼辦呢?

諸如此類的人間疾苦,城外比比皆是,給他們銀兩也會被搶去,帶上他們又得撫養。

宋澈陷入沉思。

“咵——”

小門突然敞開。

一個布衣家丁,端著一盆殘羹剩飯,將要往那潲水桶裡倒,卻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嘟嚷了一句:“你們是幹嘛的?為何停在糞桶旁邊?不嫌臭啊?”

瞧著家丁手中的殘羹,再看兩個孩子手中空碗,原來如此……

家丁順著宋澈與南宮月的目光,繞到籮筐旁,才將兩個孩子瞧見,卻不是憐憫,而是破口大罵:

“又是你們這兩個小雜種,還沒清淨了是麼?趕緊給我滾!”

當姐姐的,望著家丁手中的殘羹,嚥了咽口水,猛地起身,伸手抓一把剩飯,拉著弟弟便要逃跑。

家丁扔去木盆,搶先擒住弟弟,動手便要打。

“住手!”

南宮月呵斥,“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麼?他們都成這樣了,你還下得去手?”

家丁卻道:“天下可憐人多了去了,你管得著麼?”

管得著麼?

“天下可憐人,我是管不過來,可今日偏偏叫我瞧見了,就非得管管!”

南宮月跳下馬車,一把擒住家丁手腕,再狠狠一掰,疼得它嗷嗷直叫。

“來人啊!來人啊!”

“啪!”

南宮月一巴掌,將家丁扇得原地打轉,踩著地上剩飯,腳下一溜兒,倒栽進了潲水桶裡。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宋澈催促。

南宮月瞧向蜷縮依偎的孩子,“那他們……”

宋澈嘆道:“一併帶上。”

南宮月一手一個,將孩子抱上馬車,加急離去。

……

小女孩叫做孫婷,小男孩叫孫寶,一個十歲,一個八歲,父母在流亡途中不幸染瘟疫死去。

他們透過城牆下狗洞,鑽進了青州城,兩隻無家可歸的小狗,翻找垃圾堆裡的食物,以殘羹剩飯充飢,可即便已如此卑微,依舊會遭到無情驅逐。

他們只是想活下去,這有什麼錯?

“來,吃這個,這個好吃。”

南宮月往他們碗裡各夾了塊紅燒肉,許是都有著悲慘的童年,她的同情心氾濫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在大口刨食前,還不忘說一聲:“謝謝姨姨。”

這兩個孩子,斷然是不能留在身邊的,等他們吃飽了這一頓,再找個好心人家收留,這是宋澈內心的想法。

“在哪兒!在哪兒!”

“他們就在上面,小兩口子,帶著兩個小乞丐,我瞧得一清二楚。”

店小二領著六七個漢子走上食肆走上二樓。

其中兩個還是熟人,一個正是先前掉進潲水桶裡的家丁,另一個則是昨日強搶民女教訓的苟三。

“苟爺,就是他們!就是他們將我抽進潲水桶裡的,還是在咱自家後院外呢!”

家丁頂著潲水油頭,怒指向坐在窗邊的宋澈等人。

“媽的,真是冤家路窄啊!今日新仇舊恨一併算了!”苟三捂著淤青未消的臉頰,大喝一聲:

“不想死的都給我滾蛋!”

孔家人哪兒惹得起?食客紛紛丟下筷子,張皇逃離食肆。

“叔叔,姨姨……”兩孩子也嚇得躲在宋澈與南宮月身後。

苟三與眾家僕,擼起袖子,操起凳子,便要上前幹架——

“啪!”

一聲槍響,打掉了苟三的發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