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路過驛站。

由於今日大家都沒有休息,再加之小郡主中暑,宋澈便沒有再讓商隊趕路,而是就著驛站歇了一夜。

次日四更,如約動身,恢復了往日的行商作息。

經過一番打聽,宋澈也弄清楚了少婦的身份——

大梁皇室姓趙,當今皇帝名叫做趙翀,從他半百年紀還在江南選秀女一事便能看得出,這位帝王,一生風流,膝下兒女無數;

其中最出名的三個兒子,莫過於大皇子趙穗,三皇子趙辛,八皇子趙恆。

出孃胎最早,繼承正統的嫡長子趙穗便不用說了,而其他皇子中,被封王爵的只有安陽王趙辛與睿王趙恆。

隨行的少婦,便是安陽王趙辛的妃子,名字喚作韓香,其女兒趙檀封號明珠郡主。韓香的父親便是壽春府經略使韓董……總之,一屋子王侯將相,門當戶對。

白衣女劍侍叫做林玥,是個什麼來歷,沒人敢打聽清楚。

洛陽貴為皇都,明面上光鮮亮麗,背地裡暗流湧動,朝廷與江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就好比先前所遇的高琛,表面上是權傾朝野的樞密使,背地裡卻培養著像寧葉紅這樣的殺手。

黑白兩道,本身只在一念之間,高官們生怕濺射的鮮血會髒了衣裳,因此需要某些組織來替他們幹髒累活兒。

雖不知林玥是什麼人,但她的職責,多半與寧葉紅差不太多。

朝廷與江湖,官員與俠客,都是商人該結識,卻又要敬而遠之的東西,如何在二者之間遊刃有餘,又能獨善其身,這才是宋澈所探尋的商道。

行商第十四日。

距洛陽還有七百里,距淮南與京西路界還有五十里,距盤龍山還有三十里。

盤龍山有匪,聚眾六七百人,乃途中最大險關。

商隊歲幣價值百萬,更有王妃郡主同路,貪婪猖獗的土匪,多半不會放過這樁買賣。

入了盤龍山地界,全軍打起十二分精神,緊盯著沿途的一草一木。

儘管如此,依舊人心惶惶。

第十四日正午。

商隊在山外找了片樹林,照例躲避酷暑。

哪兒知進了樹林,才發現裡頭還窩著一批逃難的百姓,拖家帶口足有三四百人,模樣雖沒有沿海流民那般落魄,卻也是灰頭土臉,滿目滄波。

經過一番詢問,才得知,原來他們都是盤龍山附近的村民。

“那群土匪,簡直是地獄來的惡鬼,每洗劫一個村子,男人全部殺光,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擄上山寨,連小孩子都不放過,簡直畜生不如啊……”

一眾村民,談匪色變!

“各位軍爺,您們是去剿匪的吧?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您們來啦!”

“咱們都是莊稼漢,扛起鋤頭便能剿匪,也能給軍爺們出把子力氣!”

“我叔父在紅石村被土匪殺啦!我要回去給他報仇!”

一眾村民,如飢似渴!

可他們越是迫切,越叫軍士們臉紅,熱血男兒郎,軍裝戎馬,本該報效家國,卻只是保一名皇親國戚過境。

“諸位鄉親,剿匪之事,還得從長計議,你們不妨向南遷徙,壽春府的韓大人體恤愛民,他一定會想辦法安頓你們的。”韓香踏出馬車,高聲與民眾保證。

王妃心裡其實最不是滋味兒。

而後,韓香又叫軍隊分了些糧食給村民。

村民們一步三叩首,是磕著頭走出樹林的。

“王將軍,你可有剿匪之策,幫幫這些村民?”韓香望向軍隊中唯一將領王治。

王治滿口苦澀:“夫人,您也太看得起末將了,您又不是不知,這半年來,恩相曾經發兵三次剿匪,每次都是數千官兵,結果可想而知,咱就這五百來人,一沒騎兵,弓弩不足,再加上末將只是個副尉,此次能保您安全過境,便已是奢求了……”

韓香怒道:“你們怎麼如此無能!”

王治只得苦笑。他心裡一定在說:軍隊無能,不正是大梁王朝的通病麼……

“那這可如何是好?眼下盤龍山近在咫尺,那幫土匪猖獗到屠戮村莊,我們待在這兒怕是都不安全了,又如何過得了那山?”韓香心急如焚。

王治卻挺直胸脯保證:“夫人放心,剿匪雖不行,但我們有五百餘人,諒那幫土匪也不敢來犯!”

女劍侍林玥也傲然道:“夫人不必擔心,憑我鞍上的這隻銀鞭與寶劍,土匪一千個來,一千個死!”

“何況還有宋姑爺在。”許曉自信地補充了一句。

“都何時了,還有心思講笑話?”王治冷笑了聲,輕蔑地望著宋澈。

“哎,許都頭莫要捧殺我了,我宋澈不過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商賈,如何能比得了王將軍與林女俠,”宋澈搖頭笑了笑,又衝王治道:

“王將軍,土匪控制了盤龍山,前方驛站多半已荒廢了,今日我們不妨早些趕路,到山腳下的村莊裡歇息,待養精蓄銳一夜再過盤龍山如何?”

“我正有此意。”

……

商隊歇過午時,便再次啟程。

日落時分,盤龍山近在眼前,目測與山麓不過四五里。

“停止行進。”

宋澈叫停了商隊,而後招呼道:“請王將軍,林女俠,許都頭,劉鏢頭,張虎與趙龍二位卒長,來陣前與我一敘。”

馬背上的王治不屑道:“軍隊何時輪到一個販夫走卒的來發號施令了?”

宋澈從袖中取出賀秋那封家信,出示給王治道:“這封信,是寫給洛陽府尹賀玄章的。王將軍可認識?”

王治眉頭一緊,頗有些驚訝,卻是道:“洛陽府尹又如何?我乃壽春經略相公韓大人麾下武將,西京再大的官兒也管不到我。”

宋澈收回信封,神秘一笑,意味深長道:“我拿出這封信,並非是要管王將軍,而是想告訴你,我不是普通販夫走卒的,而是個在京城也有背景的商人。”

說罷,也不再理會,帶著許曉一干人等,往前方一個小土丘上走去。

林玥騎馬走過王治身旁,瞥了一眼,似笑非笑,淡淡一句:“王將軍,他可能真不是普通販夫走卒的。”

王治猶豫片刻,輕嗤了聲,也策馬跟了上去。

宋澈站在小土坡上,藉著高地優勢,以望遠鏡眺望了一番平野——盤龍山下十分平闊,坐落著三個村莊,中間的最大,有一百來戶人家,屋舍儼然,村道緊密,左邊是樹林,右邊是竹林,後邊是田地,村外被雜草包裹,夏季枝繁葉茂,往往半人來高。

“嗯,就是它了。”宋澈收起望遠鏡,指著中間村子道:“今夜咱們便在此處設下陷阱,來多少,死多少。”

“這小子一定是瘋了。”王治大笑。

許曉斜眼說道:“我剛開始與宋姑爺共事時,也與你一樣覺得他是個瘋子,可後來相處久了,才發現原來愚蠢的人是我。”

王治止了笑聲,瞪眼道:“小捕快!你是在罵我蠢麼?”

許曉輕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蠢者……自蠢。”

“看來你這號人,在當地很有名望,我倒是很感興趣,你說大話的自信從何而來。”林玥看向宋澈,眼神中的信任多過質疑。

宋澈蹲下身子,隨手拾起一根木棍,將村莊簡畫成沙盤,先問王治:“王將軍,假設今夜土匪來犯,你該如何防禦?”

“這還不簡單,”王治說道:“將五百士卒分成四隊,將村子圍起來,合力防守即可。”

宋澈搖了搖頭,“這樣完全沒用,且聽我分析——

首先,村子不是城牆,只有籬笆圍牆,不過丈許高矮,但凡腿腳利索點兒的,都能一躍而入;

面對這樣毫無防禦性質的村子,土匪估計都懶得分兵攻打,必定是長驅直入;

再者,聽先前村民所言,土匪兵強馬壯,裝備器械精良,不說多了,拿得五十名先鋒刀斧騎兵,便可衝破你所設下的防禦。”

王治不服道:“一方有難,我不可他方支援麼?”

宋澈再次搖頭:“假設你能快速調動支援,先不說能防禦住衝擊,萬一敵人使用‘聲東擊西’之計呢?兩條腿的人,怎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馬?若其他路來支援,守備便極其薄弱,此刻土匪繞後偷襲,王妃就得成壓寨夫人了。”

“放肆!”林玥呵道。

宋澈連忙道:“啊……玩笑,玩笑!”

林玥冷哼:“你若有計策,何不直言講出,賣什麼關子?”

“此計,喚作‘請君入甕’。”

宋澈先指著村莊左側:“這裡是一片樹林,王妃與郡主,以及歲幣便囤放於此,林女俠與我領兩百名軍士埋伏林中;”

他又指著村莊右側與後方:“這兩處分別是竹林與良田,王將軍與許都頭各領一百五十名軍士埋伏;”

他再指著前方村口:“剩下的幾十人,全都守在村口,點燃火把,製造聲勢,讓土匪誤以為我們在村中落腳的假象;”

他最後總結道:“土匪聚眾有六七百人,而我們也有五百餘人,他們斷不敢冒然來犯,若今夜他們有想法來搶劫,必定會挑在夜深人靜,大家熟睡之時;

土匪若以騎兵衝擊,必定會走村口大道,我仔細觀察過,這個村子的房屋十分緊密,這也造成了村莊閉塞,真正的出口只有前後左右這四個;

而村舍房屋,多為茅草所蓋,經過幾日曝曬,極其乾燥易燃;

假設土匪真的來犯,只待他們衝入村莊,埋伏於三面的軍士迅速堵住出口,並放火箭點燃茅草屋;

烈火與煙燻之下,土匪不被燒死也會自亂陣腳,那時他們必定會匆忙尋找出口,咱們堵著出口,操刀截殺,定叫他們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