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不亮。

監工便將眾戰俘叫醒,到草料場裡去喂戰馬。

在路過練兵場時,軍營眾部也在點卯,有意思的是,凡將領高官皆白衣素縞,心情沉重。

“別看啦,小心掉腦袋。”劉誕扯了扯宋澈。

宋澈低下頭,輕聲問:“劉大夫,你訊息最靈通,他們這是怎麼了?”

劉誕小聲說道:“瞧見站在臺上的那幾個人了麼?都是軍營裡的將領,能讓他們穿白衣哀悼的人,多半是什麼大人物死了。”

“是麼?”宋澈內心暗喜,十之八九是奎木真的將他老子給毒死了,此刻的胡國大都一定非常混亂吧?

“還有啊,昨日他們讓我們打掃練兵場,今日又叫我們餵馬,我猜啊,很可能是要攻打甕城了。”劉誕將聲音壓得更低。

“打仗?”宋澈眼睛一亮,“胡兵出擊時,軍營必定空虛,咱們豈不是有機會逃跑了?”

“哎喲,你可小點兒聲,我的大侄子喂!”劉誕趕忙捂住宋澈的嘴,“逃這個字,你得將它爛在肚子裡!若是被胡人聽到,咱們通通都得死!”

宋澈眉毛一挑,老子什麼時候變成大侄子了?

劉誕將宋澈拉至一旁,低聲說道:“你剛來軍營裡不知,一旦這些胡人要出征,定會將咱們拉上一路,讓咱們當排頭兵,當人肉盾牌!原本這軍營裡有八百多個俘虜,最後死得只剩下咱這三百人了!”

古代兩軍交戰,特別是攻城戰鬥,首先便是一波箭雨流矢,衝在最前排頭兵,說白了便是敢死隊,給後面騎兵墊背用的。

劉誕又道:“年輕人你別怕,若他們真要抓你去當肉盾,我便說你是我的遠房侄子,能跟我一起醫治馬匹,你就能留在軍營裡了。”

“呃,還……還真是感謝您嘞。”

不過,

戰場上局勢混亂,若能趁亂逃跑也不失為離開的辦法;可若留在軍營,雖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卻會永遠陷入被動,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離開。

接下來的一整日,宋澈都在餵養馬匹。

晚上回到大營,累了一天的戰俘們呼呼大睡。

宋澈則坐在火堆旁,從褲襠裡掏出從草料場偷出來的乾草,用木棍當作縫衣針,學著織毛線的模樣開始編織。

“大侄子,不抓緊時間休息,你這是幹嘛呢?”劉誕好奇道。

宋澈笑道:“天氣太冷了,我想用乾草製作一件衣裳,穿在裡頭保暖。”

“呃……呵呵……”劉誕搖頭笑道:“瞧你編織的手法,還真覺得熟練,哪兒像我們這些粗人,可幹不了這種細膩活兒。”

那可不是,好歹他也是做布匹行業發家,多多少少也會些紡織知識。

但他可不是為了織保暖衣,而是“防箭衣”。

莫看這些乾草脆弱,只要足夠厚實、緊實,對防範利器也有一定的效果。

是的,宋澈已決定要去當排頭兵了。與其留在軍營裡苟且偷生,倒不如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只要能保證自己不被飛箭射死,他便能倒在地上裝死!

長夜漫漫,他便這麼一刻不停地編織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至少也有四五個時辰了,

宋澈揉了揉疲憊的眼睛,舉起眼前的“四不像”防箭衣,要是被沈文君與琴若看到這種“新款式”,她們一定會笑得肚子疼。

乾草裡裡外外編了三層,宋澈試著用削尖的木棍戳了戳,雖然使大勁兒還是能將它穿破,但至少也是一層防禦了。

他將防箭衣貼膚穿上,由於褲襠裡的位置實在有限,草料偷得並不多,織出來的防箭衣只能遮蓋在肚臍眼以上,不過人體絕大部分重要器官都在上胸膛,防護效果已然達到。

為了能再增加些防禦,宋澈將自己的硬底子牛皮靴拔下來,再做成一塊兩個巴掌大小的墊板,卡在胸口膛心臟的位置,如此一來,再鋒利的箭頭也無法傷及他致命要害。

內襯防護做好後,他又從衣服上撕下幾塊布條搓成繩子,挑了十來根結實的乾柴,並排著緊緊捆在胸口,再加一層防護效果。

乾草防箭衣,硬牛皮墊片,外加一塊木板,三層防護加持下,若還會被箭射死,那就只能自認倒黴了。

做完了這一切,宋澈又來到大營角落裡,挑選了一雙與他腳掌尺碼相同的舊靴子——這些都是忍受不住折磨,被餓死、凍死、打死的戰俘的遺物,它們全都被劉誕收集起來,說是待來日回家,用這些遺物給逝去的戰友立個衣冠冢……

宋澈暗歎了口氣,折回火堆旁,距天亮還有一會兒,他得抓緊時間睡個覺,可事與願違,才剛剛閉上眼——

“嘩啦!”

帳篷被人掀開,一陣帶著細雪的寒風撲了進來,將所有昏睡的戰俘都凍醒。

“起床起床!半刻鐘內,到兵場集合,怠慢者就地斬首!”監工打了聲招呼便急忙離開了帳篷。

戰俘們不敢耽擱,迅速往兵場趕去。

當宋澈他們來到練兵場時,軍營眾部已全副武裝集結完畢,足有兩萬兵馬。

監工讓士卒拖著幾籮筐軍械放在戰俘隊伍前,大聲道:“你們各自挑選一件趁手的兵器與防具,半刻鐘內穿戴好,今日破曉時,我們要一舉拿下甕城!”

“想讓我們攻打自己的同胞,胡族蠻夷們休想!”

“對!我們誓死不從!”

“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一腔熱血在胸間,不忘家國真男兒!

但熱血很快便濺射在兵場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還有誰不想去的啊?我現在便成全你們。”監工冷冷地掃了一眼剩下的戰俘。

誓死不從是氣節,忍氣吞聲也並非懦弱,眾戰俘陸陸續續,垂頭喪氣,挑選起武器與防具。

宋澈也打算去挑,劉誕卻一把將他拽住:“大侄子你跟在我身邊別動,稍後我來替你開脫。”

宋澈搖了搖頭,撇開了劉誕的手,訣別道:“劉大夫,若來日有幸再見,我定以真正的叔侄之禮相待,但現在嘛,我得去放手一搏了。”

劉誕愣在了原地。

宋澈來到籮筐前,這些防具全都是些破爛,甚至有些還帶著血跡,兵器也都只是些鈍刀。

宋澈挑了件還算結實的板甲,一把相對輕盈的短刀,隨之回到隊伍做出發準備。

劉誕果真被留了下來,對於遊牧民族而言,獸醫的作用太重要。

“出發!黎明前務必抵達甕城!”

冒著風雪,全軍出擊!

劉誕站在兵場一旁,含淚直勾勾盯著戰俘,目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同胞赴死,他比誰都要痛心,比誰都要孤獨。

“大侄子,小五,阿刁……”他大聲且不重複地呼喚著所有戰俘的名字,最後聲嘶力竭喊道:

“你們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