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內司?修觀星閣?”

昏昏燈下,高財主一邊喝藥一邊聽管事們說話,聽到這裡有些驚訝,旋即又笑了笑。

“厲害啊,手藝都被官家賞識了。”

知客有些無奈:“老爺你就別誇了,她真是當你不存在,不聲不響不說一聲就摸到官府,還進了皇城。”

京城外他們盯著守著,但京城內,那個小小的玲瓏坊卻不是那麼好盯著,西堂的人手遍佈四周,一靠近就不軟不硬說掌門這裡由他們守著就行,閒雜人等不要靠近。

他能對外搬出掌門的名頭不讓人靠近,那掌門搬出掌門的名頭自然也能不讓他靠近。

等她摸進皇城幾天了,他們才知道。

一個管事也開口:“還有,掌門現在已經不用問我們各方訊息了,我們知道的她都知道,我們不知道的她也知道,就好像通達天南海北,現在在她面前只能聽她吩咐。”

高財主哦了聲,伸出手指扳著數:“西堂,那個姓孟的遊俠,還有那個被她救了的伶人,遊俠也好,伶人也好,都是天南海北遊走,可不是天南海北通達了。”

說著笑了笑,站起身來。

“所以說是真厲害,一點星火突然冒出來,轉眼天南海北的墨門都奉她為尊了。”

室內沉默一刻。

“她怎麼去的修內司?”高財主問。

“最近皇城的觀星閣重修,因為花費大,工部和戶部就又拉扯上停了工。”知客低聲說,“正好有個官匠家的小姐買了她的手藝,被官匠看上了,舉薦給五駙馬,說有省錢的法子,遊手好閒東遊西逛湊熱鬧的五駙馬,恰好想要在皇帝面前掙個面子就去攬了差事,她就被修內司找去了。”

管事在旁說:“那可是皇城裡的觀星閣,咱們這樣的身份,避之不及呢,她竟然湊過去了,為了聲名真是不管不顧。”

高財主搖搖頭:“也許不是為了聲名。”

知客一驚,想到什麼:“老爺,她該不會也想…..”

高財主笑了笑:“她怎麼會不想呢?當了掌門了,總不能揹負罪名吧?”

更何況罪首是她父親。

哪個當女兒的不想為父親洗脫冤屈。

“她這般胡來會亂了老爺的安排。”知客皺眉,“我們準備這麼久….”

高財主伸手按了按額頭,膽大妄為橫衝直撞的年輕人就是這麼讓人頭疼。

“你去跟劉宴說,我實在捨不得兒子,臨死前怎麼也得讓他在床邊送終,願意用其他人換一下。”

劉宴眼光這麼高,一般的其他人可看不上,那就只能用七星小姐換了。

知客應聲是,冷冷說:“是她自己送到官府跟前,她自尋死路也罷,但休要拖著墨門去死。”

……

……

“阿七——”

劉通事的喊聲傳來。

蹲在地上打磨木料的七星抬起頭,看到劉通事和兩個穿官袍的人站在不遠處的廊廡下。

她來修內司些時日了,但見過的官員沒幾個,也就只能跟在劉通事身後,如果沒有劉通事引路,哪裡都去不得。

“快去。”一個匠工小聲說,“那是工部郎中和五駙馬。”

說著話伸手。

“我來我來,你快去見大人們,一定是圖紙批過了。”

雖然一開始對這個年輕女子各種挑剔,但到底是技藝說話,這些日子相處也親眼看到了,手藝是沒得挑。

女子就女子吧,這阿七也說了,是家傳技藝,可能是沒生養兒子,徒弟也靠不住,不得已傳給女兒。

女兒傳承家業不容易。

他們也不敢保證自己將來都有兒子傳承家業,阿七也算是給他們做了個樣子,現在看來,如果實在不行,女兒也是可以的。

七星也沒有拒絕,將推刀遞給這位匠工說聲謝謝,便向劉通事走去。

“這就是阿七。”劉通事笑呵呵對這兩位官員介紹。

工部郎中打量阿七一眼:“這麼年輕啊。”說罷不再看七星,只看劉通事,“老劉,圖紙是圖紙,到時候成品如果有問題,可是大麻煩。”

劉通事很顯然跟郎中很熟,笑著說:“祁大人你就放心吧,這麼多年了,你還不信我?”

五駙馬也含笑打量七星,說:“年輕就這麼厲害,那說明天賦異稟啊,祁大人,你放心吧,這次的觀星閣肯定要大放異彩。”

工部郎中瞥了五駙馬一眼:“大放異彩我是不奢求,為你們戶部省了錢,事情還能做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五駙馬笑哈哈:“省錢就是賺錢,這裡省了,其他地方不就可以多花點。”

祁郎中一把抓住他:“你說的,作數不作數?正好有一筆錢,你快給去讓人給批了。”

五駙馬又嘻嘻哈哈:“我現在還做不得主。”指著七星,“待這位小姐建好了觀星閣,我也算是有了功勞,到時候……”他反過來挽著祁郎中的胳膊,“我第一個給你批錢。”

劉通事懶得再聽兩個大人的拉扯,打斷他們:“那我們去幹活了,早日完工早日讓大人們放心。”

祁郎中和五駙馬點點頭。

“七星小姐,這次做好了,下次更多生意找你。”五駙馬還笑著說,“將來也像劉通事這樣當個匠官。”

劉通事哈哈笑:“柳大人可別拿我當例子了,人家有自己的生意,安安穩穩,做不好最多生意不好,不用丟了性命。”

七星說:“生意不好,也是會活不下去的。”

五駙馬哈哈笑了,祁郎中也微微一笑。

“年輕人真是……”劉通事搖頭,笑著擺手,“走走,幹活去吧。”

七星對兩位大人施禮告退,和劉通事一起走開。

祁郎中和五駙馬也轉身離開了。

“你可真能誇,還天賦異稟。”祁郎中說,“也就你敢這麼大膽子想這個辦法,用新人,歷來皇城的工程都是墨守成規…..”

他說到這裡時,五駙馬忽地哈一聲笑了。

祁郎中被嚇了一跳,皺眉:“笑什麼?笑我沒見識嗎?”

他這個郎中要兢兢業業才能坐穩位置,不像這位駙馬爺,什麼都不做,嘻嘻哈哈傻笑就能衣食無憂一輩子。

“不是不是。”五駙馬忙擺手,“我是想到…..嗯想到一件事,就挺好笑的,忍不住笑了。”

祁郎中哦了聲:“那柳大人慢慢笑吧,我去忙了,工部也不只有這一項事做。”

說罷大步走開了。

五駙馬沒有追上去,在原地站了站,才自行而去,一邊走還忍不住笑,忽地見對面有位官員從內城的方向來,他忙打招呼。

“李大人,李大人。”

李國舅沒聽到,直到五駙馬走近再喚才抬起頭。

“柳大人。”他擠出一絲笑,“忙什麼呢?這麼高興?”

五駙馬笑呵呵:“陛下讓我辦的差事,已經落定了。”

他的確心裡挺得意的,這件事不大,但是是他第一次在陛下面前領差事。

不過不好在工部的人面前展露得意,畢竟是為了省錢否了人家原定的,工部的人才不會領情。

現在見了李國舅,算是親戚,忍不住炫耀一下。

李國舅哦一聲:“那真是不錯,恭喜恭喜。”

五駙馬嘿嘿笑,跟上李國舅的步子:“剛才祁郎中說本不贊同新法子,墨守成規才穩妥,我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墨守成規的來歷吧?但他不知道我這個法子其實就是來自墨門……”

聽到這裡李國舅停下腳步,嗨一聲打斷他:“你這人,怎麼又扯上….”

五駙馬忙壓低聲音:“我也就跟你說說,而且不是真跟墨門扯上,我只是想到當年去晉地的時候看到鑄造池塌陷了,幾個角樓高聳穩穩,悄悄摸過去看,是斗拱架構,我才琢磨著,咱們的觀星閣也可以試試。”

李國舅皺眉:“這話就別再跟其他人說了,你只要造出來就行了,別到處說怎麼想到的。”

五駙馬忙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跟你說一說。”說著做個噤聲的手勢,“我連公主都沒說。”

李國舅擠出一絲笑。

五駙馬這才發現不對,端詳李國舅:“李大人,你,怎麼有些不高興?”

他又看李國舅來的方向。

“你去見皇后了?有什麼事嗎?”

李國舅忙笑:“是,我是去見皇后了,沒事沒事,就是前幾天母親病了,皇后娘娘關心,叫我進來問候幾句。”

不待五駙馬再開口。

“我要回去將皇后娘娘的叮囑告訴母親,先走一步了。”

說罷拱拱手疾步而去。

五駙馬看著他的背影哦了聲,皇后的母親病了嗎?怎麼沒聽說?

他又看了看後宮的方向。

李國舅一向笑呵呵的,還是第一次見他皺著眉頭。

真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