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策走之後,沈醉歡將那靡豔的話本子隨手放在了桌上,沒再翻開了。

只是又從書架上找了本遊記來看。

翻了兩頁,卻是無論如何也沉不下心來。

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朝那案桌上擺的話本子上飄。

片刻之後,她終究是沒能忍住誘惑,放下游記。

掀開了那本靡豔的話本子。

不得不說,市井黃書遣詞用句確實大膽。

不多時,沈醉歡已經覺得臉上燒熱一片,她感到喉嚨處被燒的有些乾渴。

便放下了書卷,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水飲下。

抬眸,又望見外頭天色漸暗,生怕顧長策提早回來。

便趕忙將那話本子又放回了書架原處。

她坐在那張紅木太師椅上歇了一會,又覺有些無聊。

片刻後,又站起身。

在書架上用目光翻找,看還有沒有其他有趣的玩意兒。

忽而,她目光停留在了一方做工精巧的小木盒前。

小木盒是紫檀木纏金絲的,看外表富貴繁麗,但是邊邊角角處有些磨損。

看樣子已經是很多年前的東西了。

沈醉歡心下里有些好奇。

便將那木盒子從書架上拿了下來。

蓋子被開啟,竟發現裡面擺著兩個整整齊齊的樣式相似的玉連環。

她手指微頓。

這玉連環的樣式她熟悉的很。

十四歲生辰那天晚上,顧長策送給她的生辰禮便是這樣一個樣式的玉連環。

記憶忽然回到了十四歲那年的一天。

——

暮春將歇,朱窗半開,雨絲連綿。

沈府,御榮堂。

元狩三年,四月初七。

這一天是沈醉歡的十四歲生辰,她和沈清棠姐妹兩人,雖說是差了兩歲。

但極其巧合的是,兩人竟是同一天的生辰。

一大早的,衛銜玉和顧長策二人便將她和沈清棠帶到了御榮堂來。

說要送給她們生辰禮。

兩個小姑娘自然便歡歡喜喜的去了。

衛銜玉送給了她一塊墨玉製成的玉連環,送給了妹妹一支金簪。

而顧長策則送給了她一整套《明珠記》孤本,送給了妹妹一幅《春光令圖》。

兩個小姑娘收了禮物,本是再和和美美不過的一件事。

但清棠卻忽然不滿意了。

她慣來藏不住心思,便對著衛銜玉直言不諱說:“銜玉哥哥偏心,只送給姐姐玉連環,不送給我。”

這話落下,大家都有些尷尬。

衛銜玉強笑著跟他解釋說:“清棠,銜玉哥哪裡偏心了,不是一樣送了你金簪嗎?”

他本想著沈清棠只是鬧小孩脾氣,想隨便哄兩句息事寧人。

卻沒想到沈清棠死活不依:“金簪瞧著便俗氣,哪裡能跟玉連環比。”

越說她越覺得委屈,本來平時在家中母親就偏心姐姐,只對她和小弟沈清佑功課看的嚴。

卻對姐姐寵溺縱容。

至於顧長策,他看起來便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沈清棠也沒抱希望在他身上。

卻沒想到從小一起長大的銜玉哥哥也一樣的偏心姐姐,就連送給姐姐的禮物都比送給她的要上心。

想到這裡,她不禁眼眶有些泛紅起來。

淚珠成了串的往下掉。

不管衛銜玉平日裡是個多圓滑的人,那年畢竟年紀還不大。

一見沈清棠哭便有些慌了手腳。

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麼。

沈醉歡和沈清棠的父親沈建章便從御榮堂的大門處走了進來。

他見沈清棠在哭,便走到她身邊問:“發生什麼事了?”

沈清棠抽噎著小步走到她身邊,將這事同他說了。

衛銜玉面色更尷尬了。

可沈建章聽了這話,卻是朗笑一聲。

“你這丫頭,這點兒小事也值得哭成這樣?喜歡玉連環跟姐姐換換不就成了,你長姐可比你懂事多了,定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哭鼻子。”

聽了這話,沈清棠神色有些不悅的抿了抿唇。

而沈醉歡也是低垂下眼睛,小臉煞白的攥緊了自己的衣裙下襬。

沈醉歡平日裡懂事讀書好,沈建章也是盡力在教導她的。

可是比起沉默寡言的大女兒,他到底還是更喜歡敢說敢講的小女兒。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的肉要嬌貴。

沈建章對著沈醉歡招了招手,溫聲說道:“歡歡,快過來。”

沈醉歡卻沒動,只是目光暗含希冀的落在了站在自己右前方,一身白衣,面色溫潤的衛銜玉身上。

沈建章見狀,眉宇微蹙,沉聲又叫了一聲:“歡歡。”

此時,沈醉歡眼中已經半含淚了。

但她知道,一旦走過去,父親便會讓自己和妹妹換。

她沒有多喜歡那個玉連環,但這種情況下,若是和妹妹換了,到底是不一樣的。

因此她腳步像是生了根一樣,停留在原地。

目光依舊定定的看向前方的衛銜玉。

好似寄希望於他能站出來為她說兩句話。

一陣折磨人的沉寂之後。

沈建章面子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這時,衛銜玉卻上前一步,叫了一聲:“沈伯父。”

聞言,沈醉歡眼中立馬有一瞬間的亮光綻放出來。

卻聽到他先將過錯盡數攬到了自己身上:“沈伯父,這次是行之考慮不周了,按理說應當給歡歡和棠棠都準備相當的禮物的,卻一不小心厚此薄彼,實在是對不住。”

這話落下,沈建章面色稍緩。

衛銜玉稍稍舒了口氣,旋即為了大事化小,又轉過身,勸沈醉歡說:“歡歡,伯父說的對,你今日就讓棠棠一次吧。先跟棠棠換換,待下次,銜玉哥哥再送你個更好的。”

聽了這話,沈醉歡眼中的光在一瞬間堙滅了。

她眼眶通紅,淚都快掉下來了,但還是扯著嘴角假裝笑著說:“......好。”

而這時,原本冷眼看著這一切的顧長策突然冷不丁的站起了身。

他方想說些什麼,卻被沈醉歡淚眼盈睫的扯住了衣袖。

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得到的聲音對他說:“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不要添亂。”

其實她的本意是不想讓顧長策得罪自己的父親,畢竟沈建章現今還是他的老師。

但顧長策聽了這話,卻是愣了一下。

他冷沉的眸光在御榮堂中轉了一圈。

突然便輕笑一聲,原來這滿屋子的人,沈醉歡只沒把他當成自己人。

他低垂下眼睛,抿了抿溼潤的薄唇,只覺喉中梗塞難消。

沈醉歡深吸了一口氣,最終將玉連環和妹妹的金簪換了。

御榮堂中又恢復了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