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十年這一年,公孫將軍已經六十五歲了。

雖然頭髮和鬍子都已經花白,但他身形依舊高大威嚴,不顯佝僂。

現今沉肅著面容穩如磐石一般的站在他們面前,宛若一堵高牆。

他身披一身鐵甲,面容看上去凶神惡煞的。

那乾裂的唇也緊抿著。

沈醉歡隨著顧長策對這位老將軍見禮。

但他鋒利的目光看著他們,卻一點不客氣。

輕嗤一聲,直言不諱的說:“陛下此次派顧將軍來,實在是多此一舉!老臣雖年事已高,可斷斷沒到連個城池都守不住的地步。”

這話落下。

顧長策聞言,黑沉沉的眼眸微抬。

看向他去。

他倒也絲毫不慌。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

這奇怪的氛圍讓身旁站著的城主額頭上愣是冒出了一層冷汗來。

城主是個看上去很文弱的中年男人。

身穿了一身靛藍色直裾,蓄著不長不短的鬍鬚。

見此情景,忙湊上去打圓場說:“將軍和夫人一路奔波,想必定是辛苦了,下官先帶兩位去休整休整。”

而他一旁站著的城主夫人黃氏也連忙走過來。

牽起沈醉歡身邊顧棠的小手直誇說:“這孩子長的可真水靈!”

顧棠一聽這話,當即就咯咯直笑起來。

小孩子一笑,原本有些沉肅的氛圍也被沖淡了不少。

他們一路跟著城主到內城之中的城主府上被安置下來。

隨後的時間裡,沈醉歡和顧棠母女兩人便一直被黃氏幫忙照看著。

雲中城地處邊塞要地,時有禍亂。

於是黃氏雖為城主夫人,但卻略通醫理。

有一天,沈醉歡看到她在院子中帶著兩名小醫女忙活著曬藥。

猶豫半晌,終於鼓起勇氣自告奮勇要幫忙。

黃氏一看,她竟也識得一些簡單草藥。

便隨手教了她一些包紮的手法,笑著打趣說:“顧大人上戰場,難免受點傷,往後夫人也可幫忙照顧些。”

沈醉歡畢竟只有十四歲的心智,一經成熟夫人這般打趣,不免俏臉微紅。

另一邊。

公孫將軍雖說不滿皇帝令派人來他駐地的行為,並且也和顧長策不太對付,但到底是識大體的老將軍。

到了戰場上不會出什麼岔子。

他帶領著城中將士們分佈在雲中的馬面,馬樓,水門,要塞處守城。

而顧長策則單獨帶了一萬騎兵直搗匈奴分散的駐地。

顧長策帶兵出城遠行之時,公孫將軍尚且站在城門之上緊皺著眉頭。

心想,雲中之外千餘里皆是一望無垠的大漠,即便是打游擊戰也是他大梁兵將吃虧。

何況顧長策此行只帶走了一萬騎兵......

他手指緊緊抓住了城樓的石壁,對身旁的副將說:“此舉到底是過於冒進了些。”

跟了他很多年的副將聞言,點點頭,輕嘆口氣說:“顧大人還是太年輕了。”

......

自顧長策走之後,沈醉歡一直便提心吊膽,惴惴不安。

白天忙起來,幫著黃夫人曬草藥、到軍營中處理傷患時尚且還好。

一到晚上,便會夢到曾經夢到過的,男人滿身傷痕的場景。

她在深夜中被驚醒。

出了滿身的汗,烏黑的鬢髮黏在白膩的臉上。

身上穿的中衣也微微潮溼起來。

從窗外溜進來的夜風一吹,頓時便覺得渾身發冷。

沈醉歡一手捂著胸口,一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以往每次被噩夢驚醒之時,總會在一瞬間被圈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之中。

可是這次沒有,什麼也沒有......

沈醉歡愣了一下,手指摸索著伸向旁邊的被褥。

可卻只能觸控到一片陌生的空蕩冰涼。

她瞪大一雙漂亮的剪水秋瞳,卻只能看到眼前冷冰冰的,模糊的帷帳的黑影。

再閉上眼睛時,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不過短短几天的光景,沈醉歡整個人都變的清減了起來。

原本就削瘦的身形現今更顯削瘦,肩背線條薄的幾乎將要被邊塞強勁的風吹斷一般。

黃夫人是見慣了戰爭的,見她這副樣子,有些擔心又忍不住的打趣說:“夫人和將軍當真感情極好。”

沈醉歡聞言,便面色蒼白不好意思的笑笑。

原本以為顧長策離開的這十幾天會很難熬。

可稀奇的是,她每天隨著黃夫人忙起來,這日子也就“嗖”的一下便過去了。

那日,一個薄霧微漫,風沙揚起的普通清晨。

整個雲中城一改往日的死寂沉沉,盡是一片歡呼景象。

就連街邊擺攤的小茶館都知道,從京中來的顧將軍打了勝仗,斬殺匈奴八千餘人,還俘獲了匈奴休屠王的親弟弟岱欽。

沈醉歡聽到這訊息的時候,差點腿一軟摔倒地上。

不過好在被身旁的黃夫人扶了一把。

黃夫人可真是樂壞了,笑眯了一雙丹鳳眼,對沈醉歡說:“顧大人可真厲害,這可還是咱們的大梁第一次讓匈奴人吃了這麼大的虧呢。”

以往太皇太后主政之時,信奉一個以和為貴。

她一手提拔上來的將領也多是守城之將,又因為種種原因,打起仗來施展不開。

便一直被匈奴鐵騎壓著打,憋屈的很。

而今,可算是好好出了一口惡氣。

沈醉歡跟著點點頭,聽聞他沒事,這些天吊著的心才總算被放了回去。

黃夫人又問:“現今大家約莫都去城門處迎人了,夫人可也要帶著柔嘉小姐去看看。”

按理說軍隊回城之時有規矩,無關人等是不能隨意靠近的。

但即便不靠近,對這個年紀的小夫妻來說,看看也是好的嘛!

黃夫人這樣想著,眼神揶揄的看向面前難得的面色紅潤起來的女子。

沈醉歡飛快地應了聲:“要!”

黃夫人便派人去後院裡尋顧棠了。

三人一番收拾上了馬車,待馬車咕嚕嚕的到達外城時,大梁的軍隊已經進城了。

臨走時帶走的一萬騎兵還剩大半。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震耳欲聾,踏的大地似乎都在輕輕震動。

軍隊規矩森嚴,肅冽威整。

赤紅的旌旗隨風飄揚。

將士們手中鋒利長槍直指蒼穹。

顧長策便騎馬行在最前面。

他仍舊是身穿那身玄色鐵甲,墨色長髮豎起,薄唇緊抿,面色冷肅的模樣。

手中握了一把開刃重劍。

灼烈日光照在刃尖,反射出的那一縷寒芒刺得沈醉歡眼睛幾乎要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