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些話後,她再也沒有心思走上前去和父親說話了。

整個人雙眼無神,恍恍惚惚的往回走。

路過湖邊的時候。

雪青色錦緞繡鞋踩過湖邊潮溼黏膩的泥土。

在繡鞋的邊緣處留下一圈的汙糟痕跡。

沈醉歡現今滿腦子的生死未卜那幾個字。

從父親方才的話語中聽來,顧長策似乎是在代郡碰上了匈奴的休屠王。

雖然她平日裡幾乎總是閉門不出,但整個大梁誰人不識匈奴休屠。

那人一直都是邊境百姓口口相傳的殺神。

殘忍暴戾到可止小兒夜啼。

可偏偏用兵如神,是個天生的將才。邊關將領大多拿他沒辦法。

這樣想著,沈醉歡頓時覺得手腳發軟起來。

頭頂上的烈日灼人。

將眼前的空氣都烤的有些虛化。

可沈醉歡卻忽而覺得後背都竄出一層冷汗來

一滴汗珠從她額頭上滑落下來,正巧墜在纖長的羽睫上,要掉不掉,她眼前一片模糊。

現今只想趕緊回到將軍府中見到顧棠。

她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一件東西,使自己不至於立即狼狽的倒下。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歡歡?”

她猛地從神思遊離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有些慌慌張張的轉過頭去。

卻一時不察,踩到了湖邊蔓延的溼滑青苔。

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後仰。

“撲通——”一聲掉進了旁邊的湖水之中。

一瞬間,湖水前擁後猝的灌進她的胸腔,將她整個人都緊緊的包裹了起來。

她感到無法呼吸,掙扎著,掙扎著......

眼看遠處那一襲白衣的男子漸漸走近,卻無動於衷。

他表情清冷而漠然的看向在湖中垂死掙扎的女子。

右手還在下意識的轉動左手上的玉扳指。

這是他權衡利弊時慣常用的動作。

意識漸漸的模糊。

“長姐!”

便隨著一道女子的驚呼,沈醉歡猛然驚醒。

——

她從榻上坐起來的時候,湖水灌肺的驚心感尚未完全散去。

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

現今天色已暗,整個內室之中更是昏暗無光。

香爐中的香片已經燒完了,眼角的餘光掃過去,只能看到一些忽明忽暗的亮光。

因昨夜裡下了雨的緣故,周遭的空氣潮溼黏悶。

膩在人身上,讓人渾身都覺得難受。

深思漸漸回籠。

女子纖長的玉指深深陷入被褥之中。

她目光渙散。

白膩的臉上更是一片溼涼。

滿室靜寂之中,忽然出現了細微的抽泣之聲。

隨後,這悲慼的聲音越來越大。

她心中原本繃了很久的一根弦在這一瞬間忽然斷了。

沈醉歡咬著嘴唇,一連串的淚珠兒控制不住的從眼眶中滾落。

順著柔和的臉部線條落在了素白的手背上。

“啪嗒,啪嗒——”

她垂下眼眸,呆呆的看著手背之上逐漸出現的水跡。

夢境和現實交替,畫面不斷地在她腦海中湧現。

與此同時,她後知後覺般感到心臟像是被一條金繅絲緊緊環繞。

即將要絞碎了的痛感。

這種痛感逐漸蔓延到她的全身,使她幾乎直不起腰來。

沈醉歡兩條細白的手臂抬起。

雙手緊緊捂住兩腮的下部。

只覺得頭腦昏沉,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原來顧長策沒有揹著她養外室...

他請皇帝賜了婚,又在失憶時對她好....

沈醉歡心想,其實他也是喜歡她的對吧。

雖說在雁門那兩年,顧長策賭氣不回她的書信。

但其實也還是念著她的對吧?

他其實......並沒有放棄自己,對吧....

別鶴孤鸞,分釵斷帶五年之久。

.....原不過只是誤會一場....

若是她沒有失憶,若是她沒有失憶.....

他們現今是否早已一別兩寬,此生再無任何關係了?

一旦想到這種可能,她忽然就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來。

她忽然很想見到顧長策,忽然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月亮的冷光從窗外照進來,將女子纖細的身影投在月門處的屏風上。

屏風上的陰影在輕輕顫抖。

片刻之後,沈醉歡情緒才稍稍平息下來。

她費力的喘著氣,手裡捏起一方手帕擦了擦哭的亂七八糟的小臉。

她是不懂行軍,可也沒傻到現今去給顧長策傳訊息說自己恢復記憶了的地步。

戰場之上,容不得半點分心。

因此,即便現今她心中的情意再如何熾熱焦灼,她也只能安安靜靜的等他回來再說。

可這一整天片刻不停的夢境,早已讓沈醉歡再難入眠了。

她忽而將覆在身上的被褥掀開。

穿上鞋襪,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衫下了榻。

走到月門那處點上一盞宮燈。

火光曳動,昏黃的燭光在一瞬間照亮了內室。

她又仔仔細細的重新梳洗了一遍。

拿幹帕巾擦乾淨臉之後,正準備重新上榻之前。

沈醉歡忽而腳步一頓,又折身去了一旁的紫檀雲紋頂箱前。

開啟箱門,俏臉微紅,從裡頭拿出一件玄色衣衫來。

才抱著重新回到榻上。

女子皎白的小臉深深埋進玄色衣衫之中,待每一次呼吸間盡是她心心念唸的清冽氣息時,才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

第二日一大早,沈醉歡方用完早膳回到自己房中的時候。

顧棠就手中拿著紙筆的來找她了。

她當時正坐在自己書桌前看當初顧長策給她的遊記。

見小姑娘慌里慌張的跑進來。

便輕輕放在手中書卷,秀眉微挑。

沈醉歡心中有些納罕。

顧棠前幾日裡痴迷於和公孫將軍練刀法,學業已經荒廢半月之久了。

起初她還多少的勸著點,後來小姑娘一掉眼淚,她又捨不得了。

怎麼今日....她竟主動來找自己寫字了?

正想著,顧棠便邁著兩條小短腿跑到了她跟前。

沈醉歡連忙的轉過身來。

乾淨微涼的手指輕握住顧棠熱乎乎的手,抿唇笑道:“好棠棠,慢點跑,別摔著了。”

聽到孃親叫她“棠棠”,顧棠身上原本風風火火的氣勢頓時就收斂了兩分。

變得溫和柔軟起來。

她仰著一張小臉,奶聲奶氣的問她:“孃親,我想給江知渺寫信,但有些字不會寫,你能教教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