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自己真是靈主,便有壞也有好。

壞處是,在六國修行人眼中,靈主並非什麼好身份,若是太過招搖,似乎還會被抓捕、處死。

好處則是,可以役使陰靈。他從前覺得使喚陰靈沒用、做不成事。可那無經山的山君卻能將陰靈煉成陰兵,應慨也說,他的陰兵能傷人神識。南下途中李伯辰陰靈出竅,以應慨傳他的咒法將陰兵從曜侯裡喚了出來,看過一番。

便發現它們都已經模樣大變了。陰靈保持著人死之前那一刻的狀態,可經山君煉化過的陰兵,相貌已與普通人無異,甚至掌中還幻化出兵器來。

但應慨傳了他喚出、收回的手段,卻沒教他怎麼叫這些陰兵傷人。李伯辰猜這世間必有一套法門是有關如何煉化、使喚陰兵的,他可以想法兒弄到。

他想到此處,忍不住往窗外看了看。隔著窗紙能看到橫斜的臘梅枝葉,甚至能嗅到一絲清香,很有些歲月靜好之感。

然而現在他已清楚,這種太平日子可能隨時都會終結。他在無經山招惹了山君,不知道它會不會真的“上報幽冥”。但聽它的言語,似乎那柄刀是它奉命鎮守的,如今它失了刀,也有可能將此事瞞下,不給它自己招麻煩。

但山君那邊無事的話,隋不休那邊似乎也還沒完。他在無量城中放了自己走,是因為覺得自己是一個靈主?他想要做什麼?想叫自己來日為他所用?但上次救他就險些丟了命,是絕不可能再心無芥蒂地同他相處的。

李伯辰覺得自己雖然不是氣量狹小之人,卻也不是個受氣包。要取他命的百應死了,如今成了自己的陰兵,要是哪天隋無咎也死了、隋不休又能向自己真心實意道歉的話,他才會將此事揭過。

但也不可能幫隋不休做事的。

至於李定……他自己都算是個反賊,也得了刀,哪有必要再來和自己過不去呢。

他將這些事逐一理順,略鬆了口氣。眼下的處境已比剛出無量城時好很多,可經過在無經山中的事,他曉得男兒在世不可無力自保。既然得了靈主這樣一個特殊的身份,就沒理由棄之不顧。

更何況……

剛才在術學中說那些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又激盪起來了。在雪原上時,他想的是儘快脫離那修羅場,好過些平淡日子。但如今離開無量城不到一月,夜裡的時候心中卻偶會發空。

他之前不清楚為什麼,經歷今天一遭,他知道了。

其實是自己在懷念那些刀頭舔血的日子吧。不是懷念死亡、犧牲,而是懷念戰鬥。倘若牆壁上有刀,不知會不會在夜裡長鳴。

李伯辰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他向來覺得自己性情和順,卻總有些時候抑制不住心中衝動,做些意氣使然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原主的性情影響,才變成如今這種模樣。

他便開門走出屋子,從對面東廂的雜物房中撿了一柄落灰的木刀,在院子運氣舞了一會兒。一邊揮舞一邊看西邊天際那道隱隱約約的青色山影——那是璋山。璋山上也該有山君,那裡的山君會不會知道修煉陰兵的法子?

唉,還該再多瞭解些諸如山神、河神之類的在世靈神的事。但文館最近去不得……得等些日子才好。

他又練了兩趟刀,日頭便微微西垂。老徐出門接了陶定塵回來,這孩子把挎包往花池前的石桌上一丟便捧著自己的小刀出來,要叫李伯辰教他本事。

李伯辰還沒想好該教他何種刀法,便叫他雙臂垂在身邊站直了,只以手腕將小木刀一上一下地掄、練臂力和握力。興許因為昨天在他面前以指夾刀露了一手,陶定塵對他欽佩,便練得極認真。

又過一會兒陶文保回來了,站在院中饒有興趣地看了片刻,同李伯辰交談幾句,便去往後院。李伯辰見他今天臉上帶了些笑,不知是不是攤上了什麼好事。不過他猜也有可能是這位豬行理事找到什麼法子反擊空明會了。

他又叫陶定塵練了跑、跳、馬步,便消磨了一時的功夫。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在文學待了一天,回來又被操練一時,便也累了,卻不說。李伯辰便等他看起來精神懨懨的時候,才放了他走,也不知明天還會不會有一樣的精氣神。

他將木刀收了放回到東廂的雜物房中,又去水房洗了把臉,坐在花池邊等著開晚飯。看著天邊漸生彩霞,忽然覺得自己每月這六百錢實在拿得有點太輕鬆了,倒很希望空明會的人再上門找事,他也好出出力。

但只略坐一會兒,聽到有人敲門。老徐開了門,陶純熙走進來。

李伯辰愣了愣,她是因為今天的事情來找自己的麼?

卻見她只微微點頭一笑,便徑直走到後院去。他便也在心中笑了笑——陶純熙在術學做事,想來見過不少天資卓絕之輩。自己晌午時候的那番賣弄,她大概沒有放在眼裡吧,倒是白擔心了一個下午。

但只過半時陶純熙便又從後院走出來,手裡拎了個小小的包裹,看起來像是衣物一類。她往李伯辰這邊走過來,笑道:“李先生,真沒想到你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李伯辰忙站起:“陶小姐,晌午的事情實在是我隨口亂說。這件事,如果方便的話……”

陶純熙眯眼笑起來:“我倒不覺得你那是亂說,術學的人也不覺得。李先生可知道麼,晌午和你說話的那個隋子昂的父親是璋城府的府治,他在術學向來被稱作智算第一,可今天倒在你手中出了醜,大概還會想再找你較量較量。”

李伯辰愣了愣,心中稍稍一暖。陶文保說陶純熙不常住家中,也許是在別處有自己的小宅,或是在術學住吧。她今晚回來大概也只是以取些衣物為由,給自己提個醒吧。

便拱手道:“多謝陶小姐提醒。”

陶純熙又笑:“也不只是為了提醒啊。李先生今天跑掉之後,人人都在問你是什麼人。後來事情傳到教習們耳中,教習們也重視起來了。說此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當真依你說的法子改進了披甲車的話,恐怕戰局就要逆轉了。”

“所以我想問問李先生,要不要我告訴教習們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