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雄深吸口氣穩定浮動的心神,鄭重道:“陛下放心,我會傳達清楚的。”

趙善道:“去吧。”

顧先雄再度向趙善行了一禮才離開營地。

他一路走出營地,外面已經黑黢黢的。雖然有一輪殘月橫空,卻是夜色朦朧。顧先雄站在黑暗中,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絲冷意。

顧先雄看著營地中燃燒的一支支火把,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這次回去和張廣道等人商量,恐怕不會順利。

趙善的條件太苛刻了。

大家族的倚仗是人口、土地和糧食,趙善全部都要摘走。不僅如此,連各家族分佈在各地的官員,趙善也要考核糾察,簡直是全方位的打擊。

趙構掌控下的揚州,最頂層的大家族做官,中小家族做吏員,形成了一個穩定的構架。

現在趙善要打破這一切。

情況就變得複雜了。

顧先雄不知道各家族的反應會怎麼樣,只是他和趙善交談,知道了趙善的決心,更清楚各家族如果繼續和趙構攪和在一起,未來真的要盡誅之。

顧先雄長長的嘆息一聲,轉身急匆匆離去。他沿著原路返回,很順利回到城內。當他回到顧家的時候,卻見張廣道、虞詠和周信都到了。

這三人是揚州大族的代表,是在揚州有影響力的人。

張廣道雖然老了,性子卻比較急,連忙問道:“顧大人去見了趙善,情況怎麼樣?趙善怎麼回答的?”

虞詠和周信都看過來,眼神迫切。

“唉……”

顧先雄嘆息一聲。

張廣道心頭一跳,急切道:“難道趙善拒絕我們的投效了嗎?我們這些大家族,都已經棄暗投明願意為他效力,他要怎麼樣?”

“這是我們最大的誠意了。”

“揚州離不開我們這些大家族,揚州萬千百姓的生計都在我們肩上擔著。有我們的助力,他趙善當聖天子垂拱而治,不需要管理地方,就能治理地方,有什麼不好的呢?”

張廣道越說越氣憤,開口道:“他趙善,憑什麼敢拒絕我們?”

顧先雄眼神幽深的看了張廣道一眼。

憑什麼?

自然是憑藉手中的刀。

只是,顧先雄沒有立刻回答,就靜靜的坐著,觀察著其他人的反應。

虞詠哼了聲,強勢說道:“趙善不給我們活路,咱們就豁出去了,跟著趙構死戰到底。就算拼盡家族的底蘊,也不讓趙善好過。我們揚州大族在江上,雖然敗了一陣,卻不是任人宰割之輩。”

周通道:“老顧,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麼訊息快說。你不說,我們怎麼做出判斷呢?”

顧先雄環顧幾人,又遲疑片刻道:“趙善同意了。”

張廣道臉上露出欣喜神色,說道:“趙善同意我們歸順,你怎麼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說到這裡,張廣道神色一頓,頓時恍然大悟,詢問道:“難道趙善提出了苛刻的條件,獅子大開口要針對我們揚州大家族嗎?”

顧先雄說道:“張公說得對,趙善就是獅子大開口,是把我們往死裡敲詐。”

張廣道大袖一拂,不耐煩的呵斥道:“顧老二,你他孃的到底是男人,還是婆婆媽媽的女人。讓你別賣關子,讓你一口氣說清楚,你怎麼老是磨磨蹭蹭的。又不是找女人,你磨蹭什麼?”

周信催促道:“顧兄,說清楚吧。”

顧先雄沒有再遲疑,仔細說了趙善的條件。

從剝離各家族隱藏的人口,再到限制各家族掌握的土地上限兩千畝,以及大家族要籌措五百萬兩白銀,還有需要籌措的糧食,最後是各家族在地方上的官員要自糾自查。

一切說完,顧先雄聳了聳肩,一臉無奈道:“這些就是皇帝的條件,堪稱是對我們全方位的打壓。”

轟!

張廣道徹底怒了。

他怒髮衝冠,怒目圓睜,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案桌上,雖然太過於用力,導致手都輕微的顫抖,卻比不過他內心的憤怒。

張廣道吹鬍子瞪眼的道:“趙善在想什麼?他以為他是誰啊?他的條件,老夫絕對不接受。我張家寧可站著生,也絕不會跪著死。”

虞詠義憤填膺道:“趙善不給我們活路,咱們拼了,和趙善死戰到底。我們要死,絕不會讓趙善好過。”

周昕也是忍不住捋起衣袖,開口道:“說得對,和趙善拼了。”

一個個無比的氣憤。

所有人臉上都有著絕不接受的神情。

揚州大族盤踞揚州多年,家族的實力早就在地方上根深蒂固。大大小小的家族,把控了揚州地方的官員,控制了地方的佐吏,掌握了地方上的話語權。

這些年,趙構不斷給予大家族好處,使得揚州大族迅速的擴張,佔據了很多官職。

上至州牧府,中到郡守府,下至縣衙,都是大家族的人做事。

全方位的掌權後,揚州大族也是前所未有的膨脹,一個個家族的掌舵人心態就發生了變化。

人從來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當慣了人上人,享受了威風八面的生活,享受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要放棄這些生活,自然是不可能的。

顧先雄沉默不言,任由張廣道、虞詠和周昕發洩著唾罵著。

好半晌後,張廣道三人都不再說話。

一個個沉默了。

嘴上說和趙善死戰到底,可是,拿什麼去作戰呢?

趙善不是趙構!

趙善太強了。

顧先雄悠悠道:“我離開的時候,趙善最後說了一句話,他說現在歸順朝廷是最後的機會。如果繼續和趙構勾結,助紂為虐,等朝廷剿滅了趙構,再一一處置不法的時候,所有參與的大家族盡誅之。”

張廣道愣了瞬間。

下一刻,他直接癱坐下來。

如果趙構的實力很強,不曾敗給趙善,他們自然敢和趙善廝殺,甚至要立刻打回去。問題是趙構都已經日薄西山,眼看著就要落敗,和趙構繼續糾纏,極可能被趙善清算。

虞詠和周信也沒了剛才發洩咒罵的膽魄,神情很是凝重。

轉投趙善,家族什麼好處都沒了,就只是有些影響力的大家族。不轉投趙善,跟著趙構一起覆滅,家族跟著就要被清算誅殺,那是滅族的風險。

這是誰都承擔不起的。

大廳中,忽然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半點聲音。

氣氛無比凝重。

顧先雄再一次道:“諸位的意思是,要和趙善死戰到底,寧願家族覆滅,也要開戰嗎?”

“這,這,這……”

張廣道有些遲疑的說話,眉頭深鎖。

他宣洩了情緒後,沒了剛才那洶湧的氣勢,顯得有些遲疑,看向顧先雄道:“顧大人,你足智多謀,你說該怎麼辦呢?”

顧先雄沒有表態,問道:“我也不知道,張公您是我們的老前輩,你說該怎麼辦?”

張廣道拿不定主意,看向虞詠道:“虞大人,你是在吳王府做官的人,你說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

虞詠也沒有給出答覆。

張廣道看向周信,開口道:“周賢侄,你怎麼看?”

“降,降了吧。”

周信發洩後,大家族本能的從心技能發動了。

他舔了下發乾的嘴唇,再度道:“趙構的情況,你們都知道。遠的不說,就說趙構和安倍中原這樣攪和在一起,不顧百姓的死活。”

“就算能擋住趙善,後續還能坐穩吳王的位置嗎?”

“趙善本就攻必克戰必勝,如今佔了絕對的優勢,困死了吳縣,怎麼還會給趙構機會呢?”

“恐怕是擋不住的。”

“跟隨趙構,那就是家族覆滅,被徹底誅滅宗族,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周信繼續道:“轉而投向趙善,就算被趙善壓制,家族好歹能保全兩千畝良田,家族有能力的人還可以繼續做官,至少還能活下去。局勢不妙,先選擇苟活吧。”

張廣道有些無奈道:“趙善的條件也太苛刻了。”

周信說了投降後,就沒了任何的顧慮,再一次道:“張公想看著自己的兒孫一個個死去嗎?張公覺得能擋住趙善嗎?”

“唉……”

張廣道也再度嘆息。

他忍不住揉搓了蒼老的面龐,遲疑片刻做出了決定,從心表態道:“周賢侄的話有道理,老夫贊同。我們無路可退,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歸順趙善。”

虞詠跟著道:“我也同意,虞家是數百年的大家族,傳承有序,不能任由家族被覆滅。顧大人,你要表態了。咱們到底怎麼辦,都得說一說。”

顧先雄攤開手,無奈道:“還能怎麼辦呢?你們都做出了選擇,難道我還要和趙構死戰嗎?我也同意投降。”

四個人相視一望,神情苦澀,卻又默契達成了約定。

這是沒辦法的選擇。

大家族就是這麼靈活,就是這麼從心,一切要往前看。

顧先雄沉聲道:“既然同意歸順趙善,咱們商量一個策略,然後我連夜出城,和趙善約定好。等明天趙善進攻的時候,才好策應他的大軍入城。”

虞詠自通道:“這事情簡單得很,我認為這樣……”

開啟城門的策略,虞詠說了一個方案。

張廣道、周信也分紛紛表態。

顧先雄結合幾人的策略,定下了最終的方案,囑咐三人各自去給各大家族做工作。揚州大族共進退,必須要統一意見,還有諸多後續的事情要安排。

顧先雄不再遲疑,又悄然出城去趙善的營地。

顧先雄再一次來到趙善的營地,已經是凌晨左右,他恭敬行禮後,鄭重道:“草民顧先雄,拜見陛下。在下和揚州各大家族商量了,一致決定歸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