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與輔國大將軍盧定岳家僅一牆之隔,傅清初與盧雲舟算得上發小。雲中叛亂,元和帝派盧定嶽平叛,自小就想建功立業的盧雲舟隨父出征,一去就是三年。

見到盧雲舟傅清初也很高興,忍不住打了他一拳,“還是這個鬼樣子。”

盧雲舟笑了笑,“這兒說話不方便,我們換個地方。”

傅清初看了司徒策一眼,見他正低頭聽崔雲汐說話,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需要她伺候,轉而看著盧雲舟道:“好。”

二人尋了個揹人的地方,結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最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傅清初明知故問,打破無話的尷尬。

“三天前。”盧雲舟笑道,“一直都沒有機會見你。”

此話一出,傅清初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想了想才道:“我這也挺好的。”

盧雲舟看著她,眼神黯淡了些,“陛下登基,大赦天下,你家的事,也是被人矇蔽蠱惑,我這就讓父親上書為你家求情……”

“雲舟……”傅清初忙叫住他,“我家的事,陛下心裡都明白,貿然上書,對盧將軍不好。”

盧雲舟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那我向陛下求情,放你出宮。”

聞言,傅清初有些驚訝,又有些無奈。雲中這三年的苦寒,還是沒把他的性子磨得圓潤一些,說話做事,只憑自己喜歡。

“於我而言,宮外倒不如宮內。”傅清初無奈地笑道。

見她臉上的苦澀,盧雲舟這才明白,她家破人亡,出宮了又能去哪兒呢?

“沈琢呢?”

猛然聽見這個名字,傅清初不由得心下一跳,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司徒策給她說他辭官還鄉了,臨走前讓司徒策給她託話,讓她日後珍重。

傅清初只覺得心頭一緊,委屈與酸澀洶湧而至。

見傅清初沒說話,盧雲舟不由得怒道:“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

“他不是。”傅清初忙解釋,“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他為了我連前途都不要了,不能怪他。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沈琢沒有對不起她,是她無法回報他的深情。

“清初……”盧雲舟滿臉心疼地看著她,“除了沈琢,你也看看別人好不好?”

見他滿臉深情地望著自己,傅清初只覺得心上一疼,眼淚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頓時委屈得無以復加,終是泣不成聲。

她與盧雲舟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是兩家的當家人,一個是大皇子的外公,一個是太子的舅舅,面上雖說過得去,但終究是走不到一條道上。

所以,就算兒女之間有什麼情義,也會被揮刀斬斷。聽說傅清初與沈琢定了親,盧雲舟的這根情絲便被斬斷了,立下了“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誓言。

如今樓蘭破了,傅清初也被迫自由了。

他向來不喜歡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新皇登基,看似一片祥和,實則波雲詭譎,真正的鬥爭方才開始。

他要帶傅清初走,帶她遠離這是非之地,去雲中也好,去涼州陪她的家人也罷,這也是他此次回京的原因。

“若是你願意,我明日便去向陛下求恩典,我求不來,就請太后去求……”

“雲舟……”傅清初忙喊住他,“今時不同往日。”

“今時如何?往日又如何?這天下都是聖上的,他又何吝於一個你?”盧雲舟十分不解。

聞言,傅清初心中更是苦澀難當。

當日拒絕沈琢時,她尚能以太子能赦免她全家為由,讓沈琢止步。可如今司徒簡都死了,她家的罪又是無法赦免的,她該如何回答盧雲舟?

說她要與司徒策開創盛世?

這話她現在聽來都覺得可笑。

她一個連自家人都救不了的人,如何救天下?

傅清初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贈君明珠雙垂淚,恨不相逢未嫁時。”

聞言,盧雲舟有一絲不可置信,轉眼看向司徒策的方向,見他還在與崔雲汐談笑,心中的火氣更甚。

“他?”他怒道,“我不在乎!我只要你自由!要你快樂!”

聞言,傅清初心中苦澀更甚,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哽咽道:“陛下待我很好,我過得沒有你想象的苦……”

“不苦你哭什麼?”盧雲舟皺眉問道,“他在和他的皇后他的表妹看煙花,你躲在人後獨自落淚,你對我說他待你很好?”

盧雲舟不說還好,被他點破了,傅清初心中既是苦澀又是窘迫,她緊緊地抓著裙襬,緩了好一會兒才道:“是我愛他,我願意如此。”

“你……”盧雲舟有些不可置信,“你愛他,他三妻四妾,他愛你嗎?”

“我愛他就夠了。”傅清初抬眼,篤定地望著他。

盧雲舟看著她,覺得很可笑。他不明白,如此愚蠢的話,是怎麼從她的嘴裡說出來的。

他想生氣,可是看著她那張倔強的臉,他只覺得心疼。他苦笑著點頭,沉默了許久方才道:“宮中的白頭宮婦太多了,不缺你一個。”

聞言,傅清初心中大慟。

她把話說得如此決絕,就是想讓他死心,不要因此得罪司徒策,可這個傻小子還想著勸她。

“雲舟,這世上還有許多好姑娘……”

“可我只要你!”

隨著最後一朵煙花綻開後,夜色恢復了寧靜,讓盧雲舟這一句執拗又深情的話聽起來無比的大聲。

有人聞聲望過來,便見傅清初與盧雲舟對立站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傅清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嚇得不輕,轉眼望向人群,只見司徒策亦是朝這邊望過來。

她心頭一緊,轉而看向盧雲舟,鄭重道:“雲舟,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已對不起沈琢,不想再對不起你,今後這種話不要說了,對你對我都不好。”

她說著,忍著心中的酸澀,轉身走了。

盧雲舟也不敢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轉而看向正在與崔雲汐說話的司徒策,恨得牙根緊咬,亦是轉身隱入黑暗中。

“那就說好了,我生日的時候,表哥也要為我放這麼美的煙花。”崔雲汐看著司徒策,一臉純真地笑道。

司徒策看著傅清初離開的方向,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心不在焉地應道:“嗯,好。”

程紓禾忍不住冷哼一聲,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

“陛下,夜深了,也該歇息了。”程紓禾冷聲道,甩袖走了。

司徒策轉眼望著她,恍然應了一聲:“好,這就回去了。”說著,轉而對崔雲汐道,“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話都說到此處了,崔雲汐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道:“恭送陛下。”

司徒策應了一聲,跟在程紓禾身後走了。

崔雲汐看著程紓禾,眼中充滿了厭惡,冷哼一聲,與父親一同回去了。

……

“今天那個崔姑娘,可真是嫵媚動人哈。”綠蔓一邊鋪床一邊道。

“跳舞嘛,不得神形兼備?”傅清初對著鏡子卸下珠釵,不以為意道。

“姐姐,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綠蔓氣得床也不鋪了,看著傅清初,“就連皇后娘娘那般直率沒心計都看出來她有所圖謀,還什麼神形兼備?”

傅清初放下梳子,嘆了口氣道:“崔姑娘與陛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算有什麼也是正常。更何況,男人都可三妻四妾,咱們陛下就只有一位皇后。”

說起這個,綠蔓就更生氣了,“陛下是知書識禮的,為何如今還未給姐姐你一個名分?”

“不是有了嗎,內舍人。”傅清初笑道。

“那是官職。”

“那也是名分……”

“可是對一個姑娘家……”

“你們二人爭論些什麼呢?在外邊就聽見綠蔓生氣得很。”

二人聞聲,見司徒策掀簾進來,都嚇了一跳,忙起身行禮。

司徒策扶傅清初起身,看了綠蔓一眼,綠蔓知趣地退了出去。

“在爭論什麼?”司徒策看著她笑著問。

傅清初一邊給她寬衣,一邊笑道:“綠蔓說,內舍人是官職,希望陛下給臣一個名分。”

“清初……”司徒策從身後抱住她,“不是我不給你名分,而是給了你名分,他們就該說後宮干政了。”

傅清初握住他的手,不以為意地笑道:“我知道,我正要給綠蔓解釋呢,你就進來了。”

他親了親她的耳垂,柔聲道:“知我者,清初也。”

傅清初笑了笑,沒接話,轉而讓宮人進來伺候洗漱。

“今天與你說話的是盧雲舟?”司徒策泡著腳,漫不經心地問道。

傅清初正在整理他的衣服,聞言手上一滯,不清不楚地應了一聲。

“說了什麼?我見他情緒激動有些激動。”司徒策繼續試探。

“也沒說什麼。”傅清初淡笑道。

“沒說什麼嗎?”司徒策抬眼望著她,眼中雖有笑意,但傅清初卻感覺到了絲絲寒意。

傅清初望著他,只覺得心頭一緊,頓時連著整個胸腔都是痛的,苦澀從心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想苦笑,可面對如此冷峻的他,她不敢。

從未想過,他們之間,竟然要用這般虛偽的試探。

她一瞬間覺得好累,與司徒簡鬥智鬥勇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累。一時間,也生出了許多厭倦。

她放下手中的衣物,走過來跪在司徒策身前,“陛下。”

司徒策驚得忙從洗腳盆中走出來扶她,“這是做什麼?”

傅清初退開兩步,重新跪在地上,“還請陛下答應妾一個請求。”

司徒策皺眉看著她,“什麼請求?”

“如今陛下已登大寶,又有尚書令中書令等賢臣輔佐。妾乃罪臣之女,如今忝列文官之列,有損陛下英明,妾還請陛下放逐妾,以示陛下英明。”傅清初說著,稽首大拜。

司徒策只覺得心頭一陣刺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傅清初,語氣顫抖道:“盧雲舟回來了,你便想著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