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策一路將傅清初抱到昭明殿後的涼亭中,將她放在座位上,彎腰看著她和聲道:“不要怕,她貪贓枉法魚肉宮人,是死有餘辜。”

傅清初愣愣地看著他,垂眸看著手上的血,舉起手看著他,滿臉驚恐,“殿下,血,我殺人了,她腦袋都快掉了……”

司徒策看了她的手一眼,伸手握住,拿給她看,“我手上也有了。”

她呆呆地點點頭,司徒策微微皺眉,起身握住她的手,走到水池邊,將袖子伸進水中打溼,擦乾淨她臉上手上的血跡,拿給她看,“現在沒有。”

傅清初看著乾乾淨淨的手,抬眼看著他,只見他胸前也沾了血跡,伸手指了指,“這兒還有。”轉眼看著自己身上,“這兒也有。”

他牢牢地看著她,將自己的外套脫了扔在地上,“衣服髒了換一件就是。”

“她說她做鬼也……”

“傅清初!看著我。”司徒策握著她的肩膀沉聲道,“人是我讓你殺的,我替你下地獄,我替你受所有的報應懲罰,不要再想了。”

傅清初看著他,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忙捂住他的嘴角,哭著搖頭,“不,我不要你下地獄,不要……”

司徒策心下一沉,將她攬進懷中,在她耳邊道:“隨我來。”說著,攜了她的手往外走。

“來人,備馬!”

在不遠處伺候的李平聽了這話,忙差遣人去備馬。

司徒策拉著人走到東宮門口,將傅清初推上馬,自己也翻身上馬,拉住韁繩,馬鞭一揚向宮外疾馳而去。

李平登時被嚇住了,“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備馬追啊!”

太子爺就這麼出去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他也不活了。

……

東宮距離東市較近,人多車多不好走,行至市集中心,司徒策只得牽馬徐行,傅清初嚇得也要下馬,“殿下……”

“坐著。”他沉聲道。

聞言,傅清初也不敢與他爭執。

此時天色尚早,街上的物品琳琅滿目,販夫走卒來來往往,十分熱鬧。

“賣花兒,賣花兒,公子,給姑娘買朵花兒吧。”一小姑娘攔著司徒策笑道。

司徒策看著嬌豔的牡丹,正想給她買一束,傅清初便道:“不用了。”

司徒策轉眼看著她,“要十朵。”

“欸,好。”小姑娘笑著數了十朵開得正好的,“二十文。”

司徒策一愣,錢對他而言,多數情況是用不上的,便沒有帶錢的習慣。

小姑娘見他遲疑,笑道:“給您少一點吧,十八文。”

“我們出來得急,忘帶錢了,我這個簪子也值這點錢了,你看可不可以換你的花?”傅清初拔了簪子遞給她小姑娘。

小姑娘看著那根簪子有些遲疑,司徒策已經解下佩玉了,“這個換你這籃子花,可願意?”

小姑娘見了忙笑著說好,將花籃交給司徒策,“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司徒策拿了花,轉眼看著傅清初,笑道:“給。”

傅清初抿嘴輕笑,接過了花籃。

司徒策牽著馬,穿梭在鬧市區,來往的商販什麼新奇的東西都向他兜售,但他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佩玉了,只能就此作罷。

“公子,家裡缺人使喚嗎?我家這丫頭,手腳可勤快了,帶回家給夫人使喚,絕對聽話。”一婦人攔住他笑道。

“不缺。”

“那缺小子嗎?我這小子力氣大得很,家裡的力氣活都是他幹,到您家裡您可節省力氣咯。”婦人道。

“多謝,不缺。”

傅清初轉眼看著那兩個頭上插著草標的半大孩子,只見他們衣衫襤褸,默默流淚不說話。她心中一陣感慨,卻也沒辦法幫他們。

“公子公子,看看我家的這倆丫頭,您就說生得俊不俊?您帶回去啊,做什麼都行。”一男子笑道。

“大哥,您這倆丫頭怎麼賣啊?”迎面走來一打扮精緻的中年婦人。

“夫人好眼光,這倆丫頭聰明又漂亮,保準兒學什麼都會,這樣,倆丫頭二十兩銀子。”男子笑道。

“哎喲,我是買丫頭,又不是買小姐,要漂亮做什麼。”婦人笑道,“家裡幾個小姐我都還服侍不過來呢。”

聞言,傅清初大抵也知道這婦人是做什麼的了,轉眼看著司徒策,司徒策面不改色,牽著馬往前走了。

傅清初握著手中的花籃,轉眼看著那婦人與男子討價還價,眼中盡是不忍。可是,她幫不了他們。

“那些人,大多都不是孩子的親生父母。”司徒策淡淡道。

傅清初轉眼看著他,便聽見他繼續道:“也不知倒了多少道手了。”

其實,這些傅清初是知道的,哪裡有賣孩子的這麼市儈?可是他們的父母賣他們的時候又是什麼心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出了東市,司徒策騎上馬,帶她來到城外河邊,此時已經到了播種的晚期,可地裡還是不乏勞作的莊稼人。

但這些又不像普通的莊稼人,旁邊有監工看守,稍有不慎,鞭子便落到了背上。

傅清初走到司徒策身邊,司徒策看著不遠處勞作的人們,沉聲道:“這些人的祖上都是流民,寧朝末年戰亂四起,他們為了活著只能依靠各大家族,被稱之為部曲。

“部曲在戰亂時跟著各大家族打仗,景朝立國後,一部分部曲被編入了正規軍隊,一部分則還依附於世家大族,成了他們的奴隸,或者私兵。”

“私兵?”傅清初不由得皺眉,“朝廷不知道嗎?”

“知道又如何?”司徒策笑了笑,“閒時是僕隸,只有戰時才是私兵,總不能因為人家奴僕多就降人家罪吧?”

“但他們給世家大族耕地,多餘的那些土地誰去耕種?這於國於民都百害而無一利。”傅清初皺眉看著他,“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有。”

“什麼辦法?”

“世家大族不存在了,他們就解脫了。”司徒策看著她,語氣堅定道,“就像這世上已經沒有蘇君若了,東宮的宮人的月俸,再也不會是摻了錫的假銀子了一樣。”

“殿下……”傅清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她從不相信司徒策會是一個嗜血的人。

“一個蘇君若尚且能腐蝕到家令寺詹事府,那七姓的世家大族呢?受壓榨何止這些部曲,今天街上插著草標的那些孩子,平康百里以及教坊司的那些女子,哪個不是被壓榨的?

“你當初寧願死也不願進教坊司受折辱,那麼現在這些僕隸,難道他們就願意?興許在你看來衛國戍邊是光榮,但是這些人,衛的是誰的家?誰的利?

“我雖比不上堯舜禹湯,但還是想讓這天下再無賣兒賣女,世人再不受世家大族的壓榨,我要我的百姓都吃得飽飯,穿得暖衣……”

司徒策話未說完,就被傅清初抱了個滿懷,她沉聲喊道:“陛下,萬歲。”

傅清初從小接受的就是儒家忠君仁愛的教育,在書上見過太多的大英雄。但是他們離她都太遙遠了,於她而言,他們都是雲端上的神仙,凡人難得見一面。

可是,今天她似乎見到了心目中的聖主明君,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而且正被她緊緊地抱在懷中。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是哪裡知道,美人亦復如此的愛慕英雄。

司徒策被她這話一驚,不確定地問:“什麼?”

“陛下,萬歲!”傅清初緊緊地抱著他沉聲重複著。

司徒策心頭陡震,這回他聽得真切,傅清初喊的是他,稱祝萬歲的也是他。但他還是覺得不真切,並非他那麼想做皇帝,而是有一個人發自內心地認同他可以做到海晏河清,而不是認為他只是在說空話。

伯牙子期,也不過如此了。

傅清初鬆開他,後退兩步下跪稽首,“臣傅清初,願追隨殿下,誓死效忠,矢志不渝。”

司徒策牢牢地看著她,眼眶微紅。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扶她起來,“得卿如此,夫復何求?”

……

春夏之交,雨水頻繁,出城時放晴了一會兒,剛進城又下起了大雨,二人不得不在一家旅店的屋簷下躲雨。

小二見了人來,笑道:“二位客人可是住店?”

“雨下得大,借貴舍避避雨,還請小二哥行個方便。”傅清初笑道。

“無礙無礙,屋裡坐。”小二熱情地將人請進店中,還端上了一壺熱茶,與他們閒談幾句。

不久,陸續進了些客人,小二便去招待客人了。

傅清初看著不見停的雨,眉頭都皺在了一起,司徒策倒是氣定神閒:“若是晚了在這兒住下也行。”他一邊喝茶一邊道。

傅清初擔心的便是如此了,若是就這麼在外留宿,李平非得急瘋了不可。這會兒估計正到處的找呢。

“若是他們找不到我們怎麼辦?”她一臉焦急地望著他。

“明日就回去了。”司徒策淡淡道。

她還想說什麼,小二便過來看著他二人道:“二位客人,這都過了晚飯時間了,雨還未停,何不吃了晚飯再走?”

司徒策抬眼看著他,笑道:“可以,將你們店內的招牌菜都上上來,再燙一壺上好的酒。”

“好的,您稍等片刻。”

“我們沒有錢。”傅清初靠近他小聲道,

“馬送他就可以了。”司徒策淡淡道。

傅清初:“……”

不一會兒,酒菜便全上齊了,司徒策親自為她斟酒,舉杯笑道:“祝我今日喜得良才。”

傅清初忙舉杯,亦是笑道:“承蒙公子不棄。”

折騰了一天,二人也餓了,因著在外,傅清初一時間也忘了許多規矩,這頓飯吃得格外香。

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雨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司徒策只得招來小二,要兩間上房。

“不巧了客官,現在就只有一間房了。您看還需不需要?”小二抱歉地笑道。

傅清初:“……”

且不說外邊下著雨出不了門,關鍵是他們沒有帶錢,若是將馬抵了飯錢,又上哪兒找房錢?

“而且馬上就要宵禁了,這周圍幾里,也就只有我們一家客店了。若是二位不方便,我們也可以打地鋪。”

司徒策嘆了口氣,“也罷,帶我們休息吧。”

“好,您這邊請。”小二笑著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