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世代經商,靠的就是朝廷裡的關係。

且面前這位白大人,面上雖靜默,但一瞧便能看出裡頭的疏離,明顯沒這意思,只有自己弟弟這傻子,還一個勁往上湊。

畢竟在翰林裡,將來高升是遲早的事情,沒必要去得罪了人。

況且面前的人應還與沈首輔有些聯絡,那就更不是自己弟弟能碰的了。

可惜顧君九看不懂他大哥眼裡的意思,還趕著顧子胥道:“大哥,你剛才不是說還有些事情沒有忙完麼?”

顧子胥深深看了顧君九一眼,又看向白玉安道:“我家小九平日裡被家裡人慣壞了,若是有不規矩的地方,還請白大人見諒。”

白玉安聽出顧子胥話裡的意思,笑了笑:“無妨。”

顧子胥不放心的看了顧君九一眼,還是對著白玉安告辭,這才起了身出去。

顧子胥一走,顧君九就徹底放開,一下子就將被子給掀開,露出裡面被白布裹的嚴嚴實實的小腿,對著白玉安可憐巴巴道:“膝蓋骨摔碎了。”

白玉安見了顧君九的腿,心裡頭也是微微一驚,她沒想到顧君九受了這麼重的傷。

她看顧君九還是同往日一般嬉皮笑臉的,以為他傷的不重。

緩緩吐了一口氣出來,白玉安看著顧君九,本想問他怎麼要從窗戶上跳下來,心底想了想,還是略了過去。

她低聲問:“大夫怎麼說的?”

顧君九身上只穿著白色寢衣,平日看著張揚任性的少年,現在卻有幾分清瘦憔悴。

他痴痴看著白玉安,語氣低落道:“大夫說我的腿往後都瘸了。”

手上的杯子微微一晃,白玉安轉眸看向了顧君九的膝蓋。

耳邊又傳來顧君九帶笑的聲音:“不過我這腿摔的也值,至少白大人來看我了。”

他說著又是一笑:“從窗戶上跳下來沒見著白大人,腿斷了還是見著了。”

淡眉微微皺起,白玉安這才對上顧君九含笑的眼睛。

她眼裡情緒動了動,抿著唇頓了頓,才對著顧君九道:“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顧君九一愣,眼裡的笑意凝住,頓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對著白玉安問道:“白大人是什麼意思?”

白玉安眉色依舊很淡,解了身上的斗篷放在身後椅背上,一身白衣蓮華依舊,冷冷清清,隔著老遠的距離。

白玉安認真看著顧君九:“你成了如今樣子,確是與我有干係的。”

“那日你來救我,是為了我性命,你後頭翻窗來看我,是擔憂我重病。”

“我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你若有需要我回報的,我定然回報給你。”

顧君九看白玉安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連忙慌亂的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愣愣看著白玉安:“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白大人的回報。”

有幾縷髮絲從顧君九的額頭上落下,少年唇色蒼白,眼神慌亂,白玉安不知怎麼,忽想起那日第一次見顧君九的場景來。

那日一身紅衣的顧君九恣意張揚,揚著頭,目無一切。

臉上的表情不由鬆了一些,白玉安將腰間的佩子扯下來遞到了顧君九的面前:

“你這模樣,我怕沒法陪你去逛街了。”

“你拿著這佩子,往後無論何時你有需要,讓人拿著這佩子來找我,我白玉安能幫你,定然會幫你。”

那玉佩是白玉安自小佩在身上的,算不得什麼好玉,隨手在玉器鋪子裡買的,還叫鋪子裡的掌櫃刻了字。

不過那玉陪著她這麼些年,算是她常年貼身的東西了。

她想著這次見了顧君九這一回,下回搬了宅子,不知什麼時候會見了,總之欠著他一個人情,早還了好。

顧君九怔怔從白玉安手裡接過玉佩,是一塊常見的玉環佩,摸在手裡十分光滑溫潤,在光線下泛著溫和的光澤,一看便知是佩在身邊許多年的。

又見那玉的角落處刻了玉安兩字,手心不由將手裡的玉佩收緊,顧君九看著白玉安出了神。

還是這樣的神仙面容,看著他還帶著一些暖色。

之前白玉安總是冷冰冰對他,從未有過好顏色過,這次竟然會來看他。

顧君九知道,白玉安是想還自己的人情,好撇清了兩人的關係。

但好歹扯上了關係,他巴不得再救白玉安十次八次才好。

要說的話已說完,白玉安再坐在這處也幫不了什麼。

她從凳子上站起來,眼神落在顧君九身上,聲音微低:“雖說大夫說將來會瘸了,但你也勿全信了,好好養著傷,說不定腿是能好的。”

說著白玉安語氣一頓,聲音緩和:“如果還有空閒,我再來看你。”

顧君九仰頭對上白玉安的臉,見那慈悲臉上有憐憫,心就莫名跳了起來。

這樣的白玉安當真比觀音菩薩還好看,他像是天上是謫仙人,永遠疏離,卻又給人溫和。

顧君九回過神,忽然呲牙咧嘴的叫了一聲,就歪倒在床榻上,抱著腿像是極痛苦的樣子。

白玉安看見顧君九突然的動作一愣,也沒想到顧君九會忽然這樣,忙往前一步問:“怎麼了?”

顧君九就仰著臉看著白玉安,張揚的少年此刻乖巧虛弱:“剛才動了一下腿,現在疼的厲害,白大人能替我揉了揉嗎?”

眉頭微微一皺,白玉安看向了顧君九的臉。

她看他臉色蒼白的抱著腿,好像真是疼極了的。

但白玉安又打量了下顧君九的腿,思索道:“你腿上都是傷,我替你揉,難道不會更疼?”

顧君九立馬搖頭:“不會不會,這兩頭我疼的時候也是丫頭替我揉的,不一會兒就不疼了。”

白玉安半信半疑:“那何不叫那丫頭過來?畢竟知曉該怎麼做。”

顧君九依舊咧著嘴道:“那丫頭正好昨日回家了。”

說著顧君九哀求的看向白玉安:“疼了一天了,白大人就替我揉揉吧。”

顧君九的眼神熱切期盼,好似白玉安不替他揉便會痛死一般。

白玉安自然不信顧君九那番丫頭剛好回家了的鬼話,但看著顧君九如今這樣子,又想到他說他往後都會瘸了,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但她畢竟不是男子,不會真的去替顧君九揉腿。

且她知道顧君九對自己的意圖,也不會留給他一絲一毫的幻想。

白玉安就又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對著身後的阿桃道:“阿桃,去為顧公子揉一揉吧。”

顧君九一愣,屋子裡的下人都被他叫了出去,顯然忘了白玉安身邊的阿桃。

見阿桃應了聲就要過來給自己揉腿,顧君九連忙將手攔在前面,對著白玉安苦著臉道:“白大人真這麼狠心麼?”

白玉安卻看著顧君九:“顧君九,你對我說實話,你的腿真的會瘸?”

顧君九要是真痛極了,誰揉不是一樣?

且看他現在又不疼了似的跟她說話,白玉安有理由懷疑顧君九撒了謊。

顧君九一啞,安靜了好半天,才如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著頭,小聲道:“瘸腿不至於,就是要養許久……”

白玉安聽罷就將手上的茶杯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啪——的一聲,直聽得顧君九心頭一抖。

白玉安又起身對著顧君九道:“腿上受了傷便好好養著。”

她垂眸了他一眼:“瘸了腿可不好看,該喝藥用飯時便聽旁人的話,不然也是害了自己。”

顧君九愣愣聽著,又聽見白玉安冷清的聲音道:“你先好好養著,我先走了。”

話一落下,他就看見白玉安轉身朝著外頭走去。

白玉安走的利落,衣帶翩翩,飄然若仙,留下一道若有若無的冷香。

顧君九一見白玉安要走就急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往前傾,想要去拉住人,可手一個撲空就從床上摔了下來,半身都倒在了床底。